奔驰S级平稳地滑行，将身后陆家嘴林立的钢铁丛林与琉璃穹顶甩得越来越远。
车窗外的景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调换了滤镜，从光鲜亮丽的冷色调，逐渐过渡到充满烟火气的暖黄。
越过黄浦江，魔都的另一面，便在这片暖黄中徐徐展开。
“就是前面了，塘桥新村。”赵川指着一片灰扑扑的建筑群，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泽哥，钱老这样的人，本该是咱们这行的泰山北斗，现在却……唉，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陆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张大亮将车停在小区外一个相对宽敞的位置，这台立着三叉星辉标的奔驰与周围斑驳的老式居民楼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
三人下车，一股混杂着潮湿、饭菜香与老旧建筑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是典型的老式小区，或者说，更像是城市夹缝中的村落。
头顶是密如蛛网的电线，将本就狭窄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墙壁上爬满了青苔，阳台上晾晒的衣物像万国旗般飘扬着，麻将牌清脆的碰撞声、孩童的嬉闹声、邻里间的沪语闲谈，交织成一曲独属于市井的交响。
时间在这片逼仄的天空下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与江对岸那个分秒必争的金融世界判若两个时空。
按照赵川打听到的地址，他们穿过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过道，来到一栋楼的二楼。防盗门是那种老旧的暗红色，漆皮已经大片剥落。
赵川上前，有些迟疑地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门内传来一道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女声。
嘎吱一声。
铁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探出头来，看到门口三个陌生男人，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
“阿姨您好，我们是钱文渊老先生的晚辈，特地过来拜访一下。”陆泽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心。
“找我们家老钱的？”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侧身让开一条缝，“进来吧，他正在里头发脾气呢。”
走进屋子，空间不大，两室一厅的格局，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但收拾得一尘不染。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的味道。
客厅的藤椅上，坐着一个身形清瘦的老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老花镜，正低头看着一份报纸。
他便是钱文渊。
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只是哼了一声：“什么晚辈，我可不认识！要是又是那个搞什么金融盘子的老板，想让我去给他题什么‘诚信赢天下’的招牌，就让他滚蛋！自己做的什么生意自己不清楚？骗老百姓的钱，还想让我这支笔给他脸上贴金？我呸！”
老太太无奈地对陆泽等人笑了笑，解释道：“刚走了一个，开着大奔来的，说是搞什么互联网理财的，想请老钱写个公司名，润笔费给得挺高，被他骂出去了。”
赵川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泽，又看了一眼楼下那台同样扎眼的大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开局，可不太妙。
陆泽却是不以为意，他走到钱文渊面前，恭敬地微微躬身：“钱老先生，您好，我叫陆泽。”
钱文渊这才缓缓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片，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陆泽，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陆泽？”他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是谁。
“哦，星海传媒里的那个小陆啊，小赵也在。”
随即，他目光扫过陆泽和赵川，眉头一皱：“怎么，罗文海那个唯利是图的小子，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来折腾我这个老头子？”
“钱老，我已经从星海辞职了。”赵川连忙解释道，“泽哥也早就从星海离开了，我们现在……准备自己做点事。”
“自己做事？”钱文渊冷笑一声，将报纸往茶几上一拍，发出一声闷响，“自己做什么事？还是那些‘开局绿帽，娇妻被辱，战神一怒，血染江都’的玩意儿？还是‘歪嘴龙王，上门女婿，一声令下，十万将士’的套路？”
他一连串的质问，让赵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这些，正是如今市场上最火爆，也是他被刘成逼着写的那些东西。
“年轻人，不是我瞧不起你们。”钱文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语气中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失望，“市场喜欢什么，你们就喂什么。文字的风骨，故事的内核，人物的灵魂，这些东西在你们眼里，还比得上一个能刺激读者肾上腺素的‘爽点’吗？”
他摆了摆手，像是赶苍蝇一样：“你们走吧。我这把老骨头，写不动你们要的东西了，也不想写。我这支笔，还没贱到那个地步。不送。”
整个客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张大亮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赵川更是面色尴尬，手足无措。
陆泽却依旧平静。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争论，只是将手中那个薄薄的文件袋，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推到了钱文渊的面前。
“钱老，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来请您写那些东西的。”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平静道：
“这是一份我自己写的剧本初稿，一个关于两个有缺陷的人，在时代洪流里挣扎求生，抱团取暖的故事。没有战神，没有龙王，只有两个想好好活下去的人。”
钱文渊的眼皮动了动，目光落在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上，嗤笑一声：“你写的？现在的年轻人，看了几部电影，读了几本网文，就都以为自己是编剧了？市场又变天了？开始喜欢看人受苦了？”
“别闹了，你们这些人为了钱，只会给观众喂屎！”
他重新拿起报纸，显然是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老钱，你这脾气……”老太太在一旁想打个圆场。
“你别管！”钱文渊头也不抬地打断了她。
“这倔老头！”
张大亮有点看不过眼了，好歹他们一路上也是毕恭毕敬，没失半点礼数。
这老头从一见到他们，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什么意思？
“怎么？还想动手啊？”钱文渊嗤笑一声。
“大亮！”
陆泽呵斥了一声，旋即深吸了一口气。
“钱老，剧本我留下了。您有空了，可以翻一翻。这是我的电话。”陆泽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压在文件袋上。
“打扰了。”
说完，他便转身，带着赵川和张大亮，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门被轻轻带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你这老头子，人家年轻人客客气气的，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老太太收拾着桌子，忍不住埋怨道。
“客气？”钱文渊冷哼，“开着豪车，穿着名牌，嘴上说着敬仰，心里指不定怎么盘算着利用我这老头子最后一点名声。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茶几上的那个文件袋。
“两个有缺陷的人，在这个时代挣扎的故事？”
“装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