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谁啊?”赵川忍不住的问道。
“郑海涛。”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二十年前,便凭借一部文艺片《天山》,杀入柏林电影节,成为银熊奖得主!”
此言一落。
众人顿时脸色一惊。
柏林电影节得主?
这...这是大导啊!
人家会来拍短剧?
就不说钱不钱了,就说短剧身处整个影视行业鄙视链的最低端,哪个大导会来自降身价拍短剧?
“找到了。”
钱文渊长吐出一口气,终于从电话本里找到一个号码,笑了笑道:
“那是以前了。至于现在......他在做婚庆导演。”
下一刻。
他拿起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按键手机,眯起号码拨通电话。
嘟....嘟...嘟。
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喜庆音乐,夹杂着嘈杂的人声、杯盘碰撞声,然后才是一个略带沙哑、中气十足,却又透着一股子混不吝劲儿的大嗓门:
“喂?!老钱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能想起给我打电话?啥指示?”
钱文渊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点,眉头微皱:“老郑,我这边有个活,你想不想接?”
“接!咋不接!”对面的郑海雄声音拔高,背景音里似乎还有人在喊:“郑导,新娘子快到了!”。
“诶,知道了知道了!就来!”
对面的郑海雄应了一声,接着回道:
“是你哪个朋友的孩子结婚?场面大不大?价钱咋样?我跟你说,现在婚庆市场卷得很,没这个数我可不干!三千!”
钱文渊耐着性子打断:“不是婚庆导演!是拍剧!拍短剧!”
“短剧?”对面的郑海雄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嘿嘿乐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鄙夷,“老钱,你逗我玩呢?让我去拍那些个‘龙王归来’、‘赘婿觉醒’的煞笔玩意?我郑海雄就算饿死,从这台上跳下去,也不拍那狗屁倒灶的东西!拍那玩意儿,我还不如拍婚庆呢,至少新人给的红包实在!”
钱文渊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也不生气,只是沉声道:“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短剧。电话里说不清,把你现在的地儿告诉我,我带着本子过来找你。”
对面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随后报出了一个地址——某某村,某某家婚宴。
挂了电话,房间内一片安静。
赵川和张大亮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怀疑和难以置信。
婚礼策划导演?兼司仪?
这……这能拍剧?这能拍出泽哥笔下那个深沉厚重的《活着》?
张大亮忍不住嘟囔:“泽哥,这老头靠不靠谱啊?别是个江湖骗子吧?听着咋咋呼呼的。”
钱文渊耳朵尖,听到了,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张大亮和赵川:“你们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这把老骨头看人的眼光?”
陆泽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在钱文渊拨通电话,听到郑海雄声音的那一刻,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脑海之中,那幅只有他能看见的“事业K线图”正在剧烈波动。当“郑海雄”这个名字与“导演”身份产生关联,并指向《活着》项目时,原本平缓的曲线,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猛地向上蹿升,拉出了一根陡峭的、令人振奋的长阳线!
涨幅惊人!
陆泽睁开眼,微微一笑。
他拍了拍神色依旧不安的赵川和张大亮的肩膀,语气平静道:
“放心吧,钱老的眼光,不会错。”
……
按照地址,车子一路开出了魔都的繁华区域,朝着邻近的农村驶去。
最终停在了一个张灯结彩、摆满流水席的农家大院外。
院子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酒肉和鞭炮的硝烟味。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挂着俗气却喜庆的红色幕布。
而台上,站着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打着鲜艳领带的花甲老人。他头发稀疏,却梳得油光锃亮,手持话筒,正唾沫横飞地调动着气氛。
“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是咱老张家的大喜日子!新郎官张铁柱,和新娘子李翠花,那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这就好比是……是那拖拉机配上了柴油机,突突突直奔幸福生活而去啊!”
台下爆发出一阵哄笑。
赵川和张大亮看着台上那个活脱脱就是个乡村婚庆老司仪的郑海雄,脸色更加古怪了,嘴角忍不住抽搐。
这……这就是钱老口中的“镜头会说话”的老朋友?
还是柏林电影节银熊奖得主?
陆泽的目光却越过表面的喧闹,落在了郑海雄那双眼睛里。
他再次确认了脑海中的K线图——依旧坚挺向上。
“安心。”陆泽再次低声对身边两人说道。
他们耐心地等着婚礼仪式结束,等着郑海雄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喝下新人敬的酒,看着他红光满面地走下台。
钱文渊迎了上去。
“老郑。”
郑海雄看到钱文渊,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哟,老钱,你还真来了!够意思!本子呢?快给我瞅瞅,是啥样的‘好’短剧?”
他特意在“好”字上加了重音,带着调侃。
钱文渊没理会他的调侃,将那份《活着》的剧本递了过去。
郑海雄随手接过,在身上擦了擦油乎乎的手,就站在嘈杂的院子角落,翻看起来。
“《活着》?名儿挺大。是龙王归来在黄土高坡啊?还是赘婿觉醒发现老婆是首富之女,然后带她住窑洞体验生活?或者是废物逆袭,靠种土豆成为西北王?”
“你!”
钱文渊眼睛一瞪想要发怒,接着似乎想到自己最开始也是这态度,只好满头黑线道:
“话咋那么多?你看完再说!”
时间缓缓过去。
郑海雄脸上的戏谑和轻视渐渐消失,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变得专注。
当他看到马铁树因为蚂蚁窝被踩而痛哭,说出“人咋比土地还薄情哩”时,他捏着剧本的手指微微用力。
当他看到马铁树为了护着柳海霞,疯了一样暴打二麻子时,他嘴角紧绷。
当他看到两个被世界遗弃的人在破窑洞里,靠着彼此的温度艰难“活着”时,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合上剧本,郑海雄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久违的、属于专业导演的郑重和严肃。
“这个本子……”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陆泽身上,“我能拍。”
钱文渊闻言,脸上刚露出一丝欣慰,就听郑海雄紧接着问道:
“但是.....”
“老板,你给多少钱?”
钱文渊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有些不悦:“海雄!一开口就谈钱?这剧本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这是艺术!”
郑海雄没看钱文渊,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陆泽,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有点痞气的笑容,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现实的清醒和坚持:“老钱,艺术也得吃饭。而且,不是我一个人吃饭。”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了旁边那个一直默默跟着他、同样不再年轻的摄像师。
陆泽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个月,十万。外加整个项目净利润的一个点,作为分成。”
这个价格,对于一个毫无名气的“婚庆导演”来说,堪称天价!
郑海雄瞳孔微缩,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他认真地看了陆泽几秒钟,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然后,他猛地伸出手,那只刚才还握着油腻话筒的手,此刻却稳定而有力。
“成交!老板!”
陆泽也伸出手,与他紧紧一握。
一个看似不着调的婚庆导演,一个怀揣着颠覆市场梦想的年轻老板,在这充斥着婚宴喧嚣的农家大院里,达成了将深刻影响短剧行业的合作。
钱文渊看着紧紧握手的两人,看着郑海雄眼中重燃的的火焰,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无奈却又释然地笑了。
或许,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