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夜色，而车内，众人的进度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迈进！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天际，将高速公路旁的田野染上一层稀薄的金辉时，那辆风尘仆仆的奔驰，终于驶入了横店的地界。
这座被誉为“东方好莱坞”的小镇，在清晨时分展现出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仿古的宫殿城墙在薄雾中若隐隐现，庄严而肃穆。
而城墙下，却是这个时代最鲜活的人间烟火。
一名名穿着各色戏服、却又套着现代服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地蹲在路边，一边大口吃着早饭，一边拿着手机飞快地刷着群里的通告信息。
他们的脸上，写着与这个年纪不符的疲惫，和一种被梦想熬煮过的、近乎麻木的执着。
陆泽到点醒来，没有惊动还在车里补觉的钱文渊和郑海雄，独自一人换上运动装，开始了雷打不动的十公里晨跑。
……
上午九点，横店演员公会。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公会，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人才市场，一个梦想的交易所。
大厅里人头攒动，空气中混杂着廉价香水、汗水和期待的味道。
墙上贴满了各种剧组的招募信息，从跟组演员到特约，再到前景，密密麻麻，像一张张通往未知的船票。
郑海雄头戴鸭舌帽，穿着灰色背心，一副大导气象。
他一出现，立刻就有几个消息灵通的群头围了上来，满脸堆笑。
“这位大导，要找啥样的演员啊？！”
“导，看看我这儿的人，保证水灵！”
郑海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言简意赅：“别废话。找短剧演员。要男的，三十到四十岁，看着要苦，要糙，要像从黄土里刨食刨了半辈子的那种！
还有女的，同样，要被生活压弯了腰，但眼睛里还得有那么点不认命的劲儿。”
几个群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苦？糙？
这年头谁还找这样的？
现在不都流行皮肤白皙、妆容精致的小鲜肉和美少女吗？
短剧市场更是如此，三分钟之内抓不住眼球，观众就划走了。
“这位导，您这要求……有点偏啊。”一个群头为难地搓着手，“现在流行的是战神、霸总、豪门阔太……”
“让你找就去找，哪那么多废话！”郑海雄眼睛一瞪，那股子拿过银熊奖的大导气场瞬间压得几个群头不敢再多言，连忙点头哈腰地去翻名册、打电话叫人了。
陆泽和钱文渊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相视一笑。
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这哪里还像半点昨天那个搞婚庆的？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嗯？你是陆泽....？”
陆泽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杏色连衣紧身包臀裙，流着大波浪，化着淡妆的年轻女孩，女孩大眼小脸，与某平台上的网红长相如出一辙。
陆泽在脑海中搜索了片刻，方才一拍脑袋。
“陆绛的闺蜜？”他想起来了，这不是陆绛的那个有着演员梦的网红闺蜜么？
听说老爹老妈的厂还是她在帮忙带货。
“真的是你！”陈可欣眼睛一亮，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我还以为认错了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过来办点事。”陆泽言简意赅地回答。
“办事？你不是在鹤城的嘛，也来跑戏？”陈可欣好奇地打量着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不对，看你这气质就不像。是来探班朋友？”
“算是吧。”陆泽不想过多解释，随口问道，“你呢？找到剧组了？”
提到这个，陈可欣的脸上立刻洋溢起兴奋的光彩，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说道：“嗯！我进了一个大制作的短剧剧组，叫《我继承千亿财富》！男主角可帅了，演一个被家族扫地出门、结果意外继承了海外千亿遗产的超级富豪，我演他的白月光初恋！”
陆泽听着这个剧名，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听起来……挺厉害的。”
“是吧！导演说这个题材肯定会爆火的！听说这个本子，还是专门请的某位大神白金作者写的！”陈可欣显得很高兴，又问道，“你呢？你朋友是什么剧组啊？”
“我准备拍一部短剧。”
“哇！自己拍剧？”陈可欣的眉头顿时一挑，有些讶异。
她猛地想起陆泽似乎赚了一大笔钱，不由问道：“你开了家短剧公司？”
“嗯，微光影视。”
“我的天！”陈可欣捂住嘴，上下打量着陆泽，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
说起来她来横店，可就是抱着钓个短剧老总来着的。
当然，现在短剧平台千千万，有的短剧平台老总是老总，有的却是脑肿。
她并不认为好闺蜜陆绛的弟弟，就算赚了笔大钱，也未必能开得起什么像样的短剧平台。
“哦，那不错啊。”
她笑了笑，凑近一步问道：“你们拍什么题材的呀？也是霸总甜宠吗？还是战神逆袭？我跟你说，现在市场上就这两种最火，其他的都很难出头。”
陆泽看着她那双写满“市场规律”的眼睛，笑了笑说道：“都不是。我们拍一个西北农村的故事，现实题材。”
“西……西北农村？”陈可欣脸上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她愣了好几秒，顿时洒笑一声。
“小泽弟弟，我不是想泼你冷水啊，但是这种题材它没市场的啊。
又苦又累的，观众不爱看这个，肯定会扑街的。”
陆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试试看吧。”
正说着，郑海雄那边已经开始了第一轮的试镜。
被群头叫来的演员们排着队，一个个走进临时隔出来的小房间。
“我帮你看看吧，我也算有点经验，能帮你掌掌眼！”陈可欣笑了笑道。。
陆泽看了她一眼，随意地点了点头：“行。”
第一个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剑眉星目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自我介绍时声音洪亮，带着科班出身的字正腔圆。
“不行，下一个。”郑海雄连眼皮都没抬，直接挥手。
男人愣住了：“导演，我……我还没开始表演。”
“你这张脸，太干净了。”郑海雄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我要的是一张被生活欺负过的脸，不是被造型师精心打造过的脸。出去吧。”
男人满脸错愕地走了出去。
陈可欣在后面看得微微皱眉，低声说道：“陆泽，这个演员挺帅的，很有男主相，怎么表演都不给表演？”
陆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时间缓缓过去。
“导演好，各位老师好，我叫李薇，擅长情感戏，这是我的资料……”一个女孩笑容甜美，递上精美的简历。
郑海雄只看了一眼，就摆了摆手，语气没什么波澜：“下一位。我们要的是看起来像饿过肚子的，不是像刚做完医美的。”
女孩脸上的笑容僵住，尴尬地退了出去。
接着进来一个阳光帅气的男生，自我介绍后，主动提出：“导演，需要我表现一下‘坚韧不拔’或者‘底层逆袭’的状态吗？我可以……”
“逆袭？”郑海雄打断他，指了指剧本摘要，“这里面的人，光是活着就用尽了全力，没空想逆袭。下一位。”
陆泽坐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偶尔和钱文渊交换一个眼神。
他们需要的不是演技的炫技，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土地相连的气息。这很难。
第八个、第九个……一连十来个个演员走了进来，无一例外，都是外形俊朗、或者气质出众的类型。
他们或许努力想演出角色的沧桑，但在郑海雄毒辣的目光下，那份刻意和浮夸无所遁形。
“你的手太嫩了，不像干过农活的。”
“眼神不对，你眼里是野心，不是艰辛。”
“别演了，你身上有股城市里冷气开足的写字楼味道，没有土地的味儿。”
陈可欣一开始还做做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沉默。
她看了一眼陆泽，心中暗暗摇头。
就这选角......包扑的啊！
完全是在瞎搞！
又过了许久，群头擦着汗进来，面带难色：“郑导，陆总，这……今天能联系的，符合你们‘不要帅哥美女’要求的，基本上都来过了。你看这……”
郑海雄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陆泽的眼神也沉静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难道真找不到合适的“马铁树”吗？
会议室里陷入一阵失望的沉默。陈可欣也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再多话。
就在这时，陆泽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会议室外的大厅。
他的目光骤然定格。
只见演员协会大厅门口，一个穿着沾满灰点旧迷彩服、皮肤黝黑粗糙、身形干瘦的中年男人，正费力地将一箱沉重的道具搬到一边。
他动作麻利，眼神有些木然，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如同黄土高原上的沟壑，那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和饱经日晒雨淋留下的印记。
他看起来和这个光鲜亮丽的演员协会格格不入，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刚从建筑工地下来的农民。
陆泽的心脏猛地一跳。
脑海中的“K线图”似乎都随着他目光的聚焦，微微波动了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打断了群头的话，抬手指向门口那个身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郑导，钱老，你们看那个人……让他进来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