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一点一点被山脉吞噬。
一丝丝光芒都留不下,独留下一片漆黑。
赵家村,亭长家的石房中。
一间内室。
一个身材矮胖,宛若个冬瓜一般的年轻人,身着锦绣,正躺在床榻上,任由两位少女跪坐在一侧,给他揉肩按背。
从门外走出个捧着竹简的车家扈从,冲着床榻上的那年轻人,面色稍忧,低声道。
“少君,县衙传信,说是咱们贼捕掾,新进了一名吏卒。”
“可能不久后,就会派过来,跟咱们一起彻查这放火灭尸案,到时候...到时候可能会耽误了咱们的事情。”
“名字唤作什么?”床榻上的那年轻人,不耐烦地开口。
“赵峻!”车家扈从,连忙说道。
“他是那吕佐史推荐的,仗着治好了县君夫人,这才进了咱们贼捕掾!”
“赵峻?”车介微微皱眉。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不过是皱眉思考了片刻,这躺在床榻上的车介,便满脸恍然。
“哦!赵家村!我晓得那赵峻了!”
“原来是我同私塾的那黔首啊!他与那吕范,先前在私塾中,学习经传时,进度颇快,触类旁通!”
“还常常受宋师青睐,赞扬不已!”
说到兴起处。
这躺在床榻上的车介,顿时便爬着坐了起来,不过,与先前的吕范不同,这车介满脸讥讽。
他嗤笑一声。
“可是...读书好有什么用?”
“纵然他读书读得好,常常受宋师赞扬,学成后,没拿到宋师的推荐信,他读这四年书,又有什么用?!”
“不照样没地方去,只能回去作个早起晚归的佃户,四处耕作吗?”
“我记得,这人,之前不是还在咱们家中耕种过吗?”说着,这车介也是扭头,看向那车家扈从,见得他点头。
车介便忍不住再度讥笑。
“笑死我了,学的再好,没出身,不是还得老老实实给咱干活?!”
车介旧时与这赵峻有过冲突,也因此,在学成之后,还特意关注过赵峻的去向。
“昔日在私塾中,他仗着脑子好,屡屡得优!”
“这不,现在还得入贼捕掾作县吏,给咱当下属嘛!”
如此说着,车介顿时捧腹大笑,惹得他身后床榻上的两位少女,尽是满脸惧意,畏惧退缩。
“既然是他要来贼捕掾,那便不用怕了!看我怎么整他!”
“这赵峻也是赵家村的是吧?”车介问道。
“是!”那车家扈从点头。
车介若有所思开口。
“既然他是赵家村人,那赵牛据说昔日也颇为豪横,这两人,若是起过矛盾,倒也不稀奇!”
“说不定,这赵牛身死被放火烧尸的事情,便是这赵峻干的!”
“去!”
“通知那姓赵的老头子,还有那游缴,看看能不能查一下这赵峻!看看他跟这起火案,有没有什么瓜葛!”
“要是有的话,那咱们便直接把他抓走,让他县吏顿时变囚犯!”
“若是没有...呵,你晓得的!”
车介望着站在门口的车家扈从,冷笑一声。
那车家扈从感受到车介的视线瞧来,连忙低头应诺。
“晓得晓得!”
“若是没有,那小人也随便找个理由,将这赵峻先关进去几天,到时候让少君,亲自提他出来,杀杀他的威风!”
听到自家扈从的言语,车介这才满意。
“去吧!”
说罢,不等扈从离去。
他便再度躺在了床榻上,示意那两个被吓到的少女,继续与他揉肩按背。
......
夜色愈发的深了。
赵牡家的方向,从傍晚时的猛然喧嚣、嘈杂打闹一片,到后来的渐渐寂静,现在却也只有声声老妇的泣涕了。
声音凄厉,惹得临近的一些乡人,都面露同情,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堵住耳朵,不教自己去听。
距离赵牡家不远的一处空地中。
赵峻正提着刀,面无表情,孤身站在一块稍大些的石头上面。
陈到亦然提刀,站在赵峻身后一侧。
相较于之前去那车家管家时,陈到喊过来的七八个少年,今日却只有三四个少年,按照陈到的叮嘱,提着刀,陆陆续续地从赵家村各处赶了过来。
“人齐了吗?”望着眼前这四位提刀的少年,赵峻低声问道。
“齐了,都是些父母走的早,没什么牵挂,又仗义十分的。”“陈到同样低声回道。“而且前几日还跟我一同去过车家庄园,替你收拾过那车家管家!”
“应当没甚么问题!”
陈到早就已经跟赵峻说过了,他前几日带着赵牡、还有七八位少年,一同去那车家庄园,帮着赵峻出气的事情了。
不过,匆忙赶来的几位少年,消息似乎却有些闭塞,尽管被陈到特意叮嘱,提着刀,他们却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是笑嘻嘻地看向了站在石头上的赵峻。
“赵二这几日去哪里了?召我们过来,是要去教训那车家管家吗?”
“忘记告你一声了,阿到大前日晚上,已经带着我们,去教训过那车家管家,帮你报过仇了!”
“对啊!大半夜的,俺们提着刀赶了出来,要是为这事儿的话,俺们就回去睡觉了!”
“是赵牡的事情。”陈到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赵牡?赵牡怎么了?”
听到陈到提醒,几位少年一时面面相觑。
“县中新来的一位世家子,为了政绩,非要亭长、游缴,抓上几人,算作前几日那起火兼杀人案的凶手。”
“亭长、游缴为难,却又迫于那车家旁系子弟的淫威,应该是权衡利弊之后,便去捉了赵牡父子,准备押送回县中。”
“赵大兄本来已经要去县中作县吏了,听说这件事情,又特意.....”
怕这几位少年,不肯跟着自己和赵大兄一起去救赵牡,陈到连忙低声解释着,又准备说些赵大兄的不容易。
只是...提着刀的赵峻却不打算让陈到再说些什么了。
他轻轻开口。
“阿到。”
陈到微微一愣,瞬间晓得了赵峻的意思,也是随即闭嘴,不再多说,只是提着刀,立在了一侧。
赵峻扭过头来。
他扫视了一圈周遭已经隐隐感觉到赵二要喊自己等人来干什么,因此面露紧张的少年们。
没有什么华丽的演讲,也没煽动人心的言语。
赵峻只是望着他们,他轻声开口。
“赵牡被捉走顶罪了,他可能要死了。”
“他娘哭得很厉害,你们站在这儿,应该也能听得到。”
“我心气不顺,我想去救他。”
“要不要一起?”
黑夜寂静。
赵峻极为简单的邀请、风声送来的,赵牡家老母凄惨、简直要断气的哭泣声,此时在黑夜中,却是格外动人心魄。
不过是沉默了片刻。
面前这四位提着刀的少年,便对视一眼,齐齐上前一步,满脸笑意。
“既然赵二要去!”
“那咱们便一起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