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深夜了。
赵峻这几日,就没清闲过。
要不就是在忙着杀人,要不就是忙着救治,要不就是在忙着奔波,又或者是忙着救人。
难得今日的事情结束,回家后。
赵峻硬着头皮向依旧冷脸的自家大人问好后,也不多讲一下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主动回屋。
他此时,正浑身疲倦,半躺在了自家的床榻上,用木盆子泡脚,同时微微合目,闭目养神。
不出他的所料。
几乎不到一刻钟,自己刚刚躺下,自家大人主动来到了自己屋中,甚至,赵义的身后,还跟着那今早便被捡了回来,至今还逗留在自家的年轻文士娄圭。
见得娄圭满脸激动地跟着进来,赵义微微皱眉,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将这人给忽悠了出去,关上房门。
赵义显然是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来到屋中,他犹豫了一下,便主动坐在了赵峻的身侧,兀自开口。
“处理的不错。”
“既保住了那车家佐史,让你这新得的县吏身份,没有被打掉,又得了里正承诺,教那赵牡父子,平安回家了。”
“虽然那赵牡老母被活生生气死了,但是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以那想来便不是好东西的车家扈从相抵,总归是让人有些信服的。”
“更别说,村中乱作了一锅粥,倒也没人去追究你带人救下那赵牡父亲的事情了!”
“如此看来,此事你确实做得是极其不错的。”
“嗯。”躺在床上,累的半死的赵峻,仍旧闭目,闷声应答。
而看到自家独子,似乎还跟自己有些置气,只是敷衍应答,赵义也是难得沉默了一瞬。
屋中沉默半响。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那赵牡父亲不是我救的。”
“不是我非要教你去当那县吏。”
两人又是齐齐闭嘴。
犹豫了一下,赵义还是率先开口了,他轻笑一声,缓缓摇头。
“罢了。”
“管他是谁救的呢!这不重要!”
说着,他迟疑了一下,面上也不免有些感慨,又是继续说道。
“还是说说你做县卒的事情吧。”
赵峻闷不做声。
而赵义,却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也总归是长大了,连这种棘手的事情,都能处理妥当。”
“说实话,你今夜归来之前,我其实是已经做好了,等人报信,然后直接拎着刀,遁入山林的准备了。”
赵峻睁开了眼睛,瞅了一眼就坐在自己身侧的自家大人。
“不是我非要教你做县吏,可是,为人父母的,哪里不希望自家孩子,能有个安稳去处?”
“做县吏好啊,虽然往上爬的可能不大,这不用你和那娄圭多说,我也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毕竟能算得上是吃上了朝廷饭,被辞退的几率也不大,一辈子虽然很难大富大贵,但是平平安安还是很容易的。”
赵峻不可置否,只是闷声应是。
赵义又是难得苦笑。
“我原以为,我给你规划的这条路子,其实会很符合你的性子,毕竟,你都耐着性子的,读了五六年经传了。”
“只是...”
“最近的些许日子,似乎越来越不太平了,你好像也渐渐的起了新的想法,似乎不满于只是做一个县卒了。”
“阿峻,你到底是如何作想的?你的志向,到底是如何的?”
“难不成,你要做贼不成?!”
赵义沉默半响,终究是问出来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就今日的事情,那赵牡,分明只是你伴伙罢了!”
“你却要舍得大好的前程,带着阿到,还有村中些许少年,舍命去救他!”
“这到底值当不值当?!”
“我属实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作想的!”
躺在床榻上的赵峻,听得自家大人的言语,他原本不是很想回应的,只是...自家大人问得了自己近来的变化,日后的志向,还有自己为何要救那赵牡。
赵峻猛地坐起。
他侧首看向自家大人,厉声道。
“大人!这不是值当不值当的问题!”
“我虽年轻,但是也是知晓一句话的,大丈夫生居于世间,是不能负人的!”
“先前我被那车家管家羞辱,这赵牡愿意舍命,跟着阿到,连夜奔赴数十里为我出气,我又何尝不能舍命为他脱罪呢?!”
“难不成,我要听着那赵牡老母的哭泣,然后看着我这伴伙,被人冠以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斩首于街吗?!”
“更别说!这罪过,本来就是咱们惹出的罪过!”
“我为此事,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赵义欲言又止。
而赵峻却又是继续开口道。
“至于志向。”
“我最近忽的回想起来了,昔日在私塾时,听到的一句话了。”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当配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正如大人你今日捡到的那娄圭所言,大汉最近不太平了!作县吏可以,但是指望着做一辈子的县吏,是万万不可能的!”
“远的什么天灾咱们暂且不说,就最近的,发生在咱们身边的事情。”
“大批流民涌入咱们平舆县,以至于在那车家田地中耕种的劳累活计,都成了众人争夺的香馍馍。”
“还有那赵牛五人身死,尸首被烧,我原本还存着一丝怯意,但是,已然数日过去了,咱们不仅一点儿事情没有!甚至,还有人主动帮着咱们抹除痕迹。”
“以及今日之事,赵牡父子被当作替罪羊,明明乡人们都知道,他俩绝对不可能是凶手,可偏偏因为那车介之言,还是捉了这两人,要押送到平舆县!”
“大人!”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些什么吗?!”
“咱们大汉,已然民不聊生、吏治腐败,基层治理败坏了!”
“说不得乱世将至,这种世道,我又如何甘心做一辈子的县卒呢?!那多半在兵锋之下,连自身都保不住!”
说到最后,赵峻冲着那一侧的赵义,已然有些歇斯底里的呐喊感了。
而听着自家独子的言语。
这年岁已然将近四十,因为过度劳累,头发隐隐有些发白,在这人均早亡的大汉,勉强算得上是‘中老人’的赵义,更是满脸恍惚,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屋中似乎马上便要再度陷入沉默。
只是...
嘎吱一声!
那没被锁死的木门,忽的发出了一声脆响!
紧接着,木门大开!
一位似乎一直倚靠着木门,在听墙角的身着长袍的年轻文士,便不小心踉跄着滚了进来!
此时,见得那床榻上的赵家父子,尽是抬头朝着自己看来,那地上的娄圭马上挤出一抹笑容,高声赞道。
“好一个赵二!”
“当真是豪气十足!”
“你我所见略同!大丈夫的性命,岂能操于他人之手?!”
“这番混乱世道,你我就该早作打算的,散财养望,豢养私兵,以待天下大乱!”
听得娄圭的这番言语,以及这番狼狈姿态。
赵峻满脸愕然,连忙起身,便要伸手去扶他起来,甚至还不小心打翻了洗脚水,浸湿了那娄圭的部分衣衫,惹得娄圭连声乱叫。
而另一侧的赵义,则是冷哼一声,扭头不看。
一时间,赵家院落,却是热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