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言邻,不要看他玩性没尽,都知玩乐同做生意,完全是两码事,大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闻目睹,日日看着何老爷同阿二做事。
所以,广州“河南”(广州珠江南边),以前他和张三同去过,去果园摘龙眼、杨桃吃,现在要为高档茶楼选地点,必须要到那边走走、看下。
说做就做,他不是个拖拉的人。这日快到中午,他才爬起床,连饭都不吃,就去黄沙码头,准备坐渡轮过江去“河南”。
经过狗仔的二厘馆,他同狗仔打个招呼,望下黄沙码头,顺口说:“码头人这么少?”
狗仔也望下码头,好像只有一个人等候渡轮,也顺口答:“这个钟点,人好少。”
“为什么?”何言邻无心问道,并打算向码头走去。
“一早一晚,人就多啦。”有个茶客答话。这茶客今日大概无人招工,闲得发慌,正想找人闲谈:“个个都像我这样,一早过来等散工,夜晚坐回去睡觉。”
“个个都像我…”茶客说得无心,何言邻听得有意,转头一看茶客,不再抬脚去码头。
这茶客穿短衫短裤,补得连原来颜色都看不到,脚上那对木屐,已经裂开多个口,木屐底磨得薄如纸,仍然不扔掉。
“个个都像他那样。”何言邻心想:“‘河南’的人有银子上茶楼吗?”
何言邻干脆一屁股,蹲坐在茶客对面,点两笼叉烧包,将一笼推到茶客面前,自己拿起一只叉烧包,塞进口,一边说:
“你住这,就不用日日来回走。”
“我都想。”茶客耸下肩:“荷包(钱包)不准呢。我连狗仔都比不上。”
“你过奖。”狗仔谦虚地说道:“我以前住过‘河南’,房租真的便宜。”
“现在都不贵。”茶客说:“都是烂木烂板钉的屋(房子),哪像你们上下九,都是砖头大屋,小洋楼。”
“我好长时间没去‘河南’。”狗仔一边收拾案台,一边说:“可能变好多吧?”
“一个样。”茶客“卜”,抽口水烟,喷口浓烟。
在广东、广州,好多男人都抽水烟,随身带着烟丝,走到哪,烟瘾一起,就在附近借支水烟筒,抽几口。这种水烟烟味重,够劲,也便宜。
水烟筒是用竹筒做的,粗如成年男人手臂,长不及男人手臂,底部竹节不通,上边竹节全部打通,灌半竹筒水。在竹筒三分之二处钻个小孔,斜斜装个小手指粗的小竹筒,用来塞烟丝。点燃烟丝,用口在大竹筒的上方吸着,竹筒就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烟丝烧尽,吸烟人在大竹筒上方用力一吹,小竹筒上的烟尘就“扑”地掉下来。
狗仔的二厘馆都备有多支水烟筒,给茶客用。水烟筒使用有段日子,下半段让烟熏得黑乎乎。
茶客抽几口水烟,喷出几口浓烟,过足烟瘾。这才说:
“农田比人还多,想找工都难。还是上下九好,店铺一间接一间,数都数不来,找工都容易。”
西关店铺多,数不胜数,何言邻比谁都清楚,在西关出生、长大、玩乐,他不清楚还有谁清楚?
“是呀,数都数不完。”何言邻冲口而出。
“西关人真是富都流油。”茶客羡慕地说:“所以广州有句俗话,叫:‘西关小姐、东山少爷,穷人就河南踎(蹲)’。”
“我听人家讲过。”何言邻接口。
“你知不知来历?”茶客问道。
何言邻摇下头。
“我告诉你。”茶客大概讲到口干舌燥,放下水烟筒,拿起茶杯灌下去。
何言邻够醒目,即刻斟茶,茶壶没水,他向狗仔举下茶壶。
狗仔提壶水,拿支水烟筒过来,给茶壶倒满水,再给茶客倒杯茶。
狗仔也蹲坐在旁边,抽水烟。
茶客见有人听自己摆龙门阵,兴奋地讲到口水花乱喷:
“西关个个都是有钱人,银子大把,生的仔(子)女有穿有吃,比其他地方富,哪些靓女(姑娘)不是小姐吗?所以叫西关小姐。西关小姐幸福呀,穿红着绿,真的时髦,来路货(外国货),她们肯定先吃先用。有银子真好,我…”
“东山少爷呢?”何言邻打断茶客的话:“又怎样解?”
“东山都是军营。”茶客说:“有枪就是王,他们的仔(儿子)生下来就有权有势,谁敢得罪,看到都避开,不叫‘东山少爷’叫什么?”
“穷人‘河南’踎(蹲)。”茶客指下狗仔:“你住过‘河南’,清楚的。”
狗仔点下头,当作同意。
“烂木烂板钉的烂屋(房子),胜在够便宜。”茶客继续摆龙门阵:“住客个个像我这样,餐揾餐吃就餐餐清(赚一餐吃一餐,餐餐吃清光),不住‘河南’住哪?”
“哦!”何言邻恍然大悟,不再去坐渡轮,无需去“河南”,浪费时间同精力。
除了听到这个广州俗语的来历,何言邻也为自己的高档茶楼地点做出选择,
将“河南”踢出局。原因:个个像这个茶客一样的“河南”住户,只会帮衬二厘馆,不会帮衬高档茶楼。
而且,有条珠江,只靠轮船过渡,来往极不方便。
今日顺道经过狗仔二厘馆,大有收获。
“啸!”何言邻吹出一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