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看到,那些大兵真的好有米(有钱)。”何言邻大口扒着饭:“大兵又多,他们的军装口袋又多,每个口袋都有大洋。开间豆腐润(豆腐干)一样的小铺头(店铺),就养家里七八个人,都是靠赚大兵的银子。难怪三同都去当大兵,有大洋。”
“这么多大兵。”阿二问:“从那来的?”
“听东山的人讲,他们都不知。”何言邻说:“那些大兵有讲广州话,有讲外地话。”
阿二看下老爷,又看下少爷,说道:“不如这几天我同你去东山。”
“不要去。”何言邻从阿二的碗里夹黄豆,一边说:“你不能去。”
他就是这样,兴致一来,不从菜碟里夹餸(鱼、肉、菜等),反而从阿二的碗里夹。他从小就有这样的习惯:从其他人碗里夹餸(鱼、肉、菜等),所谓隔离(旁边)饭菜香,也就吃得特别多。
阿二清楚他的习惯,也帮他夹黄豆,问:“为什么?我为老爷办事,东山都去过几次。”
“以前你是速去速回。”何言邻说:“现在要巡,要看,要点‘人头’,肯定被大兵赶走。”
“大兵好凶。”何言邻瞪眼露齿,做着各种凶狠的模样:“不准人停下。”
“你去了快一个月。”阿二不服气:“又不见大兵赶你?
“吓!好在我同狗仔会装,会扮…”何言邻有点得意。
“装,扮?”阿二:“扮什么?”
“扮捉棋、装打牌。”何言邻更加洋洋得意:“你想不到吧?我同狗仔日日跟住棋友、牌友,时不时偷偷看一下,在街上来往的是什么人,有多少人?犀利(了不起)吧?”
阿二仍然不服:“我都能扮…”
“停!”何言邻拖长声调叫停她。
她咧嘴一乐,不讲话。
“你出去看下。”何言邻又说:“有靓女(姑娘)在街上捉棋、打牌吗?”
阿二张大嘴巴,接不下去。
“你再看下。”何言邻又说:“街上有靓女(姑娘)围住大只佬(男人)看打牌、捉棋吗?”
阿二还是没声响,无法搭话。
确实,广州当时的风气:良家妇女同靓女(姑娘)不做这些,这些是大只佬(男人)、靓仔(青少年)同细路(小孩)们的专利。
“哈!哈!赢了!”何言邻笑哈哈,“啸!”吹声口哨,手舞足蹈大叫:“斟茶,赢了!赢了!斟茶!”
一直只听不讲话的何老爷,此时慢慢开腔,轻声对阿二说道:“拿九江双蒸。”
“老豆(阿爸),今日不是中秋,又未到过年,你为什么饮酒?”刚刚还同阿二斗嘴的何言邻反应奇快,他本来就是个脑筋转得快的人。
阿二已放下自己的饭碗,飞快离座。她再返回大饭厅,手里拿着托盘,托盘里有瓶九江双蒸,一个酒杯,两样小食。
何老爷不胜酒力,除了中秋、过年,平时滴酒不沾,商界行家来往,大多以茶代酒。这晚,他饮了小半杯九江双蒸。
他醉了,好早睡觉。
阿二小声对何言邻说:“老爷开心。”
“我知。”何言邻将花生抛上半空,伸长颈,用嘴巴接住:“我找到两个好地头(地点),老豆(阿爸)心水清(心里清楚),早就计算出,我的高档茶楼是猪笼入水(财源滚滚来)。哈哈!我都会做生意,你还讲我只会玩。”
“老爷开心是为了你,不是因为赚银子。”看来阿二比少爷更了解何老爷为人:“你去找铺头(店铺),老爷比赚十间铺头(店铺)还开心。”
何老爷一直为这个宝贝独根儿子担忧,虽然儿子没沾上嫖、赌、淫、荡、吹,不过,调皮捣蛋花样层出不穷,除了玩乐,还是玩乐,不时还被人上门告状。
何老爷有时看下镜子,里面的自己,头上已冒出些许白发,眼里也闪出几丝忧愁:自己眼看步入老年,儿子还少不更事。虽然现时、将来阿二能当顶梁柱,自己仍然希望儿子当家做主。
哈哈!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光宗耀祖靠儿子。
今日,终于看到儿子除了玩乐,还有做正经事的劲头同能力。何老爷心里乐开了花,他不像儿子,能说会道,绘声绘色。他不善言辞,只会用动作表示——破例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