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同看着那叠追缉名单,看着看着,心里一股无名气涌上来。
张三同将那卷纸扔进柜桶(抽屉),“啪!”大力将柜桶(抽屉)推上。
眼看自己儿时拍档、伙伴,被陈顶充屈,食死猫(冤枉,背黑锅),就要一锅熟(遭殃),自己却无法找到真正的、有力的人证,证实何言邻清白,枉称计(办法)多的精人。
“老鬼”知他发火,拉上门,对卫士下令,没紧要事情不准打扰长官。
偏偏有人就不会看眉高眼低,这人就是何言邻。他本来也是个伶俐之人,都善于看人家的脸色。然而,他的特点就是:兴趣所至,玩得尽兴之际,什么都不去留意。现在他又不是常见张三同,难得见一次,就大讲特讲“滴滴”。
以何言邻的性格,时间一长搞不掂(妥)的事,他就失去兴趣。而无线电,为何让他一直不放手呢?
这无线电,在他眼里,简直会魔法一样,时而被他搞得掂(妥妥当当),令他兴奋不已,始是拉着阿二一齐听“滴滴”,继而跑到“狗记”,同狗仔和丐帮们,围着无线电,一边听“滴滴”,一边手舞足蹈欢乐。时而又“屁”都不放一个,任他怎样搞,就是不放“滴滴”。这又令他茶饭不思,昼夜不分,将无线电拆开、组合,如是反反复复。
无线电的如此反复无常,反而吊起他的瘾:你玩什么魔术?我非要搞掂(妥)你,要你日日“滴滴”
张三同正为他的事心烦,见他嘴巴不停,只讲“滴滴”,浑然不知已身处险境,不由地发火,训斥:“总是做没用的事,就会玩。”
正讲到口水花喷喷的何言邻,犹如被当头浇盆冷水,不由地一怔,不解地看下张三同。以前他们都是如此,兴趣一来,什么都玩个天翻地覆,这次三同怎么回事?
何言邻负气地摔门就走。
张三同看着他的背影,心念一动。
何言邻忍不住,同阿二发泄。
阿二安慰他:“三同现在做官,没空。”
何言邻想了想。说:“他真的变了,不打响指,不斗蟋蟀,不去玩。”
话虽如此讲,然而,隔段日子,张三同去找他,他已忘记负气,又和好如初。他们两人就是如此,无论如何生气,如何吵架,如何争执,过后无所谓,一样揽头揽颈,又是一对好兄弟,一对好拍档。两人多年的情谊,彼此清楚对方的为人:不会“阴”(伤害)对方。
张三同说:“去‘鬼佬国’(外国)。”
“鬼佬国(外国)”。何言邻问:“做什么?”
“德国、英国的无线电最巴闭(了不得)、最先进。”张三同说:“去那看下,学下,就会搞掂(妥)无线电,日日听到‘滴滴’”。
那日何言邻负气而走,反而提醒张三同:趁上司还没下令采取行动,劝何言邻出国暂避风头,学无线电是个极好的借口,何言邻不会起疑心。
何言邻果然不疑,看新闻纸(报纸),听人家讲过,德国、英国无线电最巴闭(了不得)。最主要的是,他清楚,这无线电,同以往所有的玩乐不同,光凭兴趣无法搞掂(妥)。
“啊!”何老爷就这样,左手端着盖碗,右手拿着盖子,脑筋在转动:“仔(儿子)在这玩不够,要到鬼佬国(外国)玩去。”
“出国?”阿二张大嘴巴,觉得好惊讶。少爷的脑筋转得实在太快,已转到鬼佬国(外国),看来,她怎样勤力都跟不上。
“德国、英国无线电最巴闭(了不得)。”何言邻一脸向往:“我去学肯定得米(行),不像现在盲摸摸(两眼一抹黑)。”
何老爷回过神,慢慢叹口茶,盖上盖子,放在高脚茶几上,起身踱步。
阿二清楚老爷要想事,拉着何言邻走出书房。
何老爷在书房踱步三日,想事三日,仍然没想出个所以然。皆因他对无线电一无所知,只看到仔(儿子)日夜在玩那堆“破铜烂铁”、一大圈电线。
何老爷吩咐阿二。问下茶客,再向相熟的商家打听。
三日后,阿二告诉何老爷,商家都不知无线电做什么,有几个茶客知,是军队用来包抄广州商团的物件。
何老爷思量:商家都搞不清楚,只有军队才用,买家必定少;仔(儿子)出国,阿二必定要跟去照顾,两人一大笔费用,未必学成;就算学成,在广州、中国暂时没买家。
毕竟经商多年,凭着这三点,何老爷判断:“仔(儿子)出国学无线电,是蚀本生意。”
“不行!”何老爷一锤定音。
在家里,自己玩无线电,一塌糊涂;想去鬼佬国(出国)玩,又受阻。何言邻觉得闷到抽筋,晚饭不在大屋吃,去到“狗记”二厘馆,同丐帮们一齐,抢番薯、芋头,解闷。
“去德国、英国玩无线电,好不好?”何言邻问狗仔。
狗仔没即刻搭话。
想了好一会儿,狗仔告诉何言邻,自己未去过德国、英国,不清楚,不过,去过潮汕一带,清楚不好。
“听不懂人家讲什么。”狗仔说道:“差点返不回广州。
几年前,狗仔听人讲,潮汕一带近海边,海鲜满海滩,肯定不会饿死。他就坐顺风船到潮汕,这才发觉好麻烦,自己好像去到鬼佬国(外国)一样。那的人讲潮汕话,他半句都听不懂,不要讲捡不到海鲜,连海滩都找不到。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人,会讲几句广州话,帮他找到顺风船,这才返回广州。
“我估计德国、英国同潮汕差不多。”狗仔在围裙上擦下手,说道:“鬼佬(外国人)讲的话,我们半句都听不懂。”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啸!”何言邻吹声口哨,点下头,说:“对,我在上下九都碰到鬼佬(外国人),他们叽里咕噜讲话,我都不知他们讲什么。”
何言邻想下:鬼话(外语)不会听,“鸡肠字”(外文)不会看,自己同阿二去到德国、英国,等同哑巴、盲佬一样,无瘾(没意思),还不如在广州自由自在。
(注明:“鸡肠字”——外国文字大多以字母组成,弯弯曲曲,极像鸡的肠子,所以,广州人将外文戏称为:鸡肠字)
此事作罢。
张三同发现何言邻根本没出国之意,心好急,然而又不能明讲,寻思要另想办法,令何言邻快点离开广州、中国。然而,此时,蒋介石校长指定,要他进入黄埔军校受训,他也就暂时没时间想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