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巍峨。
壁隐晨雾之间，酷肖连绵长云。
北宫纯和杜勋已经连夜入城，按照刘麟的交代前往南阳王府应对司马模。
至于刘麟自己，他没有官身，也没有被召见，便没有随二人前往面见司马模。
他只是坐在城外的食肆中，望着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长安城。
“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珠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樯起白鸥。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也不知当年安史之乱后，杜工部被困长安城，所见之满目疮痍，与今日刘麟所见是否相同。
但八百里秦川，自古就是帝王州。
对于起事而言，这长安所辖的关中平原，绝对能排进天下前三。
可惜，刘麟现在只能远远地望一望。
此地对他而言，只能叹一句虚不受补。
“这南阳王，真是够废材的，在长安盘踞了四年，竟然连最基本的生产都没有恢复。”
刘麟心中腹诽，将视线收回身前。
食肆的桌子上，正摆着一碗毫无食欲的粟穅饭。
端起，闭眼，梗着脖子咽了一口。
混着硬壳和藿菜（豆类植物的叶片）的稀粥顺着食道剌下，味道难吃到了一定的程度，但依旧引得食肆外的一众乞儿狂咽口水。
“去去去，贵人吃饭的地方是你们能来的吗？赶紧滚！”
店家举起门闩作势欲打，吓得乞儿一哄而散。
但却都没有跑远，躲在土墙后面扒着前脚望向刘麟。
刘麟默然低头，继续和粟穅饭奋斗。
身旁的刘玄面露纠结，一会看看手里的稀粥，一会看看远处偷看的乞儿，喝的没滋没味的。
刚想抬头和刘麟商量。
就见他和周围的家仆一样，只顾喝粥不做声，刘玄就更纠结了。
“店家结账，再给这桌烤个胡饼。”
费了半天劲，总算将稀粥喝完。
刘麟打着嗝向着老板招呼，同时从袖中掏出几枚魏五铢放在桌上，低声对刘玄说：“族叔你接着吃，我带霍三去办点事，一会我们军营汇合。”
他本来的打算是在军营里好好休息一天，等着看北宫纯二人和司马模交涉的结果如何。
但想到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一贯钱，刘麟还是强打起精神，准备进城换些盘缠。
“郎君，您打算进城做什么？”
城门越来越近，周围乞儿和衣着破烂之人越来越少，霍三警惕的神情却没有放松。
“卖玉。”
刘麟低声回答，右手摩挲着腰间的一块古玉。
霍三一愣，快步跟上刘麟。
卖玉其实是刘麟的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出这步。
因为他能隐约地感受到，这块古玉对原主不是一般的重要，似乎是他逝去的母亲留下的遗物。
而且，现在也不是卖玉的好时机。
永嘉之乱北方尽丧，工匠流失作坊凋零，玉料开采量近乎腰斩。
东晋士族又以佩玉为风，可玉工整体水平远逊于汉唐，美玉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站住，哪来的，过所文书拿出来！”
一名满脸横肉的城门屯卫挡在城门前。
破旧的长矛一横，挡住了刘麟和霍三。
霍三精瘦的身子佝偻起来，一边在怀中摸索，一边从肘后掏出几枚魏五铢，不着痕迹地按在屯卫的手中。
“嗯...嗯？”
城门卫本来是一脸算你懂事的表情。
结果一看手里的魏五铢。
神情立马就变了。
双眼中几乎透出了肉眼可见的贪婪。
长矛纹丝不动，城门卫依旧没有让开路。
霍三又佝偻着身子掏出几枚五铢钱，再次交给屯卫。
城门卫这才满意，将长矛一提让开道路，让刘麟二人通过。
不过在刘麟没注意的地方，城门卫正对着后面的人挤眉弄眼，指着刘麟二人打着某种手势。
后面的人心领神会。
一个个撑着长矛站起，一边扑打着臀部的灰尘，一边围拢过来。
“你俩，对，就是你俩，站住！”
一名城门卫大步当先，拦在刘麟二人的面前，吐掉嘴里的草根道：“城门税交了吗？”
霍三看了刘麟一眼。
刘麟给了他一个默许的点头。
霍三小步上前，佝偻着身子赔笑道：“这就交，这就交。”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几枚五铢钱，放到这个城门卫的手中。
思索片刻后，又掏出几枚五铢钱隐蔽的塞给城门卫。
“各位军爷辛苦了，和弟兄们打些酒喝。”
城门卫伸手接过五铢钱，用手一摸，眼都亮了起来。
霍三刚想往前走，结果那城门却是一言不发，长矛依旧是横在二人的面前，同时其余的那些城门卫也围拢了过来。
“不好。”
刘麟心中一沉，立觉不妙。
眼角余光扫过其他正在入城的人，刘麟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入城的要么是本地的世家豪族，车驾上都有自家族徽，那些城门卫一个个点头哈腰，弓着身子陪着笑脸将车驾送入城中。
要么是衣着破烂挑着担子的庶民百姓，这些城门卫收过入城费后，还要用长矛挑开担子看一看，随手从中抓点东西出来，然后像是赶苍蝇一般将他们赶进城去。
唯有另一行人不同。
那一行人像是主仆四人，虽然衣着考究，但却风尘仆仆。
他们和自己一样，被城门卫围住，被推推搡搡的推到了城墙脚下，然后就传来了哀嚎求饶声。
“嘶——乃公的还是对这个乱世警惕心少了，大意了！”
看着将自己围起来的城门士卒已经有了动手的打算，刘麟大脑飞速运转，立马将这一切串联了起来。
长安战乱太久，如今能拿出这种品质五铢钱的，要么是本地的世家豪族，要么就是洛阳来的逃难富户。
本地豪族这些城门卫招惹不起，那洛阳来的逃难富户就是他们的肥肉。
唉，这下吃了警惕心和阅历不够的亏，怕是要被人当成肥猪要宰了啊！
“军爷，您看着城门税也交了，要是没事我们俩就先进城了。”
霍三拽着刘麟，硬起头皮向前挤去，结果几个城门卫一挡，用力又把他推了回来。
“什么就交齐了！”
几名城门卫哄笑一团，指着被围在中间的刘麟二人道。
“助军钱交了吗？义钱交了吗？刍稾税交了吗？给王爷的供奉钱交了吗？”
“能进城就知足吧！城门这里有大爷们守着，你们这些刁民就不用再担心被人煮了吃了！这么好的事，给大爷们交点辛苦费保护费不应该吗！”
“废话什么，赶紧拿钱！这地大爷们说了算，大爷说你过不去，你就过不去，纪城隍爷来了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