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刘麟这具身体发育的还可以，但他毕竟就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身高不过一米三四。
这么伸手一扶，画面显得有些诡异。
不过宋亭顾不得这些。
他这种破落寒门，终其一生都极难接触到豪门甲族。[注1]
遇上刘麟这种“甲族嫡传”，那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但苍天怜悯他宋亭，这种机会竟然让他撞上了！
宋亭决定抱紧刘麟的大腿。
“宋将军...”
“之源。”
呲牙扯出了一抹笑容，只不过这笑容在旁人看来却是森冷至极。
“下官宋亭，字之源。”
“之源兄，说这些就见外了。”
刘麟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我远赴千里，此地人生地不熟，怕是无力...”
“无妨！”
宋亭心中急迫，白话脱口而出道：“别看我就是一个城门侯，可这长安城里，谁都得给我三分面子。”
其实他还真没说错，城门侯可是个乱世肥差。
那些为了避祸或者为了生计而进城的寒门、富户或百姓，几乎都要被他们刮一层油下来。
加上宋亭一贯奸猾，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吃过他的好处。
刘麟之所以愿意与其做戏，就是看中了他地头蛇、坐地虎的地位。
不说别的，至少可以逃过被城门卫当成肥羊，拉去一边杀掉的死局。
心中快速罗织编造，刘麟很快就形成一个计划的雏形。
他要冒称河东裴氏！
河东裴本来就是名门望族，加上裴秀这个站队大师对司马炎的完美助攻，裴家在西晋的地位更加超然。
除此之外，裴秀喜服寒食散，和王叔和交往甚密，是最有可能收有王叔和医书的士族。
借这身份，刘麟不仅可以化解被杀的危局，还能把这转成一次有利于自己的机会！
不仅能从宋亭身上捞一笔急需的钱财，还可以借宋亭的名义在长安城中方便行事。
至于被宋亭发现他冒姓士族，恼羞成怒下要依律治他死罪。
那刘麟只能说，呵，最多再有十天，刘曜那个杀神就从洛阳奔袭过来，杀进长安了。
“既然如此，若之源兄愿助我一臂之力治此时疫，我裴麟愿向家父举荐之源兄！”
裴麟？
河东裴！
嗡地一声，宋亭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被一种不真实包裹住。
这可是河东裴！和琅琊王并称八裴八王的河东裴啊！
如今杨骏被杀，河东卫氏主支被灭门。
天下能数得上的豪门甲族，必有河东裴氏！
难怪...难怪！也只有这种世家高门，才能培养出这种才智这种气魄的少年！
“好好好...亭必全力襄助裴兄！”
二人交谈之际，巷口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哟，怎么是宋将军。”
原是王府的门子已经走到了巷口，看到是宋亭一个个热络地打起了招呼：“今天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来了。”
“嗨没事，送我好友裴兄来见王爷。”
宋亭特意在“我好友裴兄”五个字上咬字极重。
因三白吊梢眼而显得阴鸷的面容都得意了数分。
“咳...之源兄，还需借一步说话。”
见门子走了过来，刘麟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稚嫩的尴尬，似乎是极不想见到这些王府的门子。
宋亭不知刘麟想说什么，但见他露出这副表情，立马对着门子们挥了挥手，引着刘麟向巷子深处又走了几步。
“我父曾严令我在家深研学问，不允许我过早涉猎乙部术书[注2]。此次远来长安，乃是听同宗言及长安有疫，擅自翘家而出，实…实未得南阳王之邀。”
“早先有诓骗兄之处，还请兄谅解。”
宋亭三角眼一转，连称不敢。
刘麟接着说道：“此番，麟还想借兄之手，将治疫策献于南阳王。”
嗡——
又是一声，宋亭当场就要站立不稳，几乎要晕厥过去。
“借...借我之手。”
宋亭结结巴巴，难以置信：“裴兄的意思是说，将如此天大之功....分于我？”
“嗯，我此赴长安，为的便是为验证我之所学！”
刘麟将头一昂，像个倨傲的纨绔。
不过很快他就赧然一笑，再次露出了些许稚嫩的尴尬：“那个...要是时疫可平，还请之源兄为我宣扬一二，最好可以传回我族中，这样回去我也可少些责骂...”
什么验证所学！
什么少些责骂！
这小子，还想跟我宋亭耍心眼，嫩了！
他就是来养望的！
宋亭自以为看透了刘麟，刚刚升起的一丝疑窦立马被自己扑灭，不自觉地就给刘麟的行为刷上了合理性。
随后，宋亭的心中更是亢奋，仅仅十岁的小孩，为了养望竟然跑了上千里前来治疫！
说他心无大志，谁能信！
出身破落寒门，他宋亭原本已经绝望了。
甚至已经盘算好在城门侯的位子上捞点小财，然后回到乡里娶几房姬妾做个横行霸道的富家翁。
但没想到，竟然让他赶上了这样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裴兄所托，亭必全力以赴！”
宋亭又是一揖到地。
目睹了他的一切反应，刘麟心中五味杂陈。
如此狡诈阴狠、杀人不眨眼的人，竟然都会被他惑住，失了分寸。
只能说失去了所有阶级流动的可能后。
但凡一点点的希望，都能让寒门和庶民失去理智。
这可真是时代的悲哀。
与宋亭寻了个酒肆，刘麟洋洋洒洒地写了数页的治疫之策。
他虽然是被城门卫威逼，情势危急之下才伪装成了医道中人。
但他没有在治疫策上虚言做假，写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防疫方法。
不仅融合了《肘后备急方》的“防”、《伤寒杂病论》的“治”，刘麟还将后世科学防疫的策略也列了进去，并特别标注了出来。
没办法，关中平原这里，百姓过的太苦了。
为了让这些未来的汉室百姓多些活下去的可能，刘麟不吝于多掏出些真东西出来的。
得到治疫策后，宋亭捧着纸的手都在颤抖。
这就是名！
这就是利！
这就是他宋亭跻身高门的凭据！
杀人才能拿多少钱财！
刘麟随手写就交给他的治疫策，只要能有三分效用，足够他宋亭名扬天下，跻身一众清贵高门了！
那时的好处，岂是钱财可以衡量。
见宋亭脸上的贪婪之色已经遮盖不住，迫不及待的要去献策。
刘麟自忖时机已至，便适时地说出自己翘家匆忙，没有带多少盘缠，如今已是囊中羞涩。
宋亭连想都没想，直接叫人去自家私库给刘麟去取些钱财。
然后，刘麟就亲眼见到，这个小小的城门侯，竟然一口气给他装来了足足五褡裢的财物！
而且，这五个褡裢上，竟然各个都殷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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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西晋末期后九品中正制日趋完整，西晋末期、东晋及南北朝时期，制度上的政治身份可分为甲族、次门、后门、役门几类。其中甲族最尊，甚至会出现压制皇族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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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荀勖著《晋中经簿》提出四分法，将图书分为甲乙丙丁四部，医书归于乙部方技之中。唐《隋书·经籍志》，据此将书籍重新归纳分类为经史子集四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