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表行出来时，日头已经升到半空，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铺成细碎的网。赵宇抱着那只民国座钟，怀里还揣着阿妹的合影和信纸，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比在阁楼时稳当——先前蹲在地上抹眼泪的懦弱劲儿没了，眼里剩的是亮闪闪的笃定，像终于找到了丢了十几年的方向。
“我今晚就去上海。”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林夏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钟壳上的缠枝莲雕花。
“王老板要是还在，肯定记得阿妹；就算不在，我也能顺着‘远洋号’的线索找，总能找到她。”
林夏看着他怀里的座钟，钟摆安安稳稳地垂着，铜壳上的灰尘被赵宇擦干净了些，露出底下温润的铜色，倒不像之前那样透着股冷意。
“需要帮忙整理东西吗？”
她想起赵老太空了半年的院子，说不定还留着阿妹的旧物。
“槐树胡同37号，或许还有线索。”
赵宇愣了愣，随即点头。
“好，麻烦你了。”院子里的杂草已经被老周帮忙除了些，推开院门时，风裹着泥土的腥气涌进来，落在窗台上那盆枯了的茉莉上。赵宇走进里屋，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个樟木箱，打开时飘出淡淡的樟脑味——里面叠着几件学生装，浅蓝丝带还系在领口，正是阿妹照片里穿的样式；箱底压着一本旧日记本，封面上写着“赵阿妹”三个字，字迹和信纸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阿妹的日记……”赵宇的声音发颤，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张小小的火车票，上海到苏州的，日期是1948年9月12日——正是阿妹从阁楼走后两天，她果然去了上海，还想着回来。
林夏帮着把日记和学生装放进包里，转头看见窗台上摆着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的辫子上系着半截浅蓝丝带，和阿妹照片里的那截正好能对上。
“这个也带上吧。”
她把布偶递给赵宇。
“阿妹说不定还记着。”
赵宇接过布偶，指尖捏着那半截丝带，忽然笑了，眼里还带着泪。
“小时候姑姑总抢我的布偶，说要给它扎辫子，没想到她自己留着。”
收拾完东西已是傍晚，赵宇抱着座钟要走时，林夏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店取来那本《民俗异闻录》，翻到“老物件执念”那一页，把书递给赵宇。
“陈爷爷说，物件的执念解了，就会跟着念想走，你带着它，说不定能帮你找阿妹。”
赵宇接过书，郑重地放进包里，又看了眼怀里的座钟——就在这时，钟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落在院子里，惊飞了落在槐树上的麻雀。
钟摆轻轻晃了晃，停在6点整的位置，指针上的微光像撒了把碎星。
“它在跟你说‘一路顺风’呢。”
林夏笑着说，脖子上的平安扣温温的，没有再发烫，只像块普通的老玉，贴着皮肤很舒服。
“赵老太的执念解了，它也该跟着你，等你找到阿妹。”
赵宇点点头，没再多说，抱着座钟转身走进胡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座钟的铜壳在光里闪着暖融融的光，倒不像个藏过执念的老物件，更像个陪着人赶路的老伙计。
林夏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拐角，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透着股踏实——从收座钟那天起，半夜十二点的响声、消失的旧物、发烫的平安扣，那些悬在心头的诡异，到最后都成了暖乎乎的念想，像老城区胡同里的炊烟，看着散，实则都绕着“人”这个字转。
日子又回到了往常的模样，书店里的旧书还堆在柜台上，林夏依旧每天擦书脊、整理寄售记录，只是柜顶空了块地方，原先放座钟的位置，现在摆着张小小的照片——是阿妹和赵老太的合影副本，林夏特意洗了张，旁边压着赵老太写的那张“阿妹，娘等你回来”的纸条。
偶尔有熟客问起那只老座钟，林夏总会笑着说。
“它跟着主人找亲人去了，说不定哪天就带着好消息回来。”
大概过了一个月，林夏收到一封来自上海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很陌生，拆开时掉出张照片——照片里的赵宇站在一家老钟表行门口，身边站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手里抱着那只民国座钟，辫子上系着完整的浅蓝丝带，正是阿妹，信里写着。
“我找到阿妹了，她在上海开了家小钟表行，王老板是她的师傅；我们带座钟去的时候，钟突然响了一下，阿妹说，那是娘在跟她说‘欢迎回家’。谢谢你，林夏，是你帮奶奶的执念找到了归处，也帮我找到了阿妹。”
林夏把信和照片放在柜台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照片里的座钟上，像是能看见钟摆轻轻晃动的模样。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扣，玉扣温润如初，没有再发烫，却像是藏着股淡淡的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她忽然想起奶奶以前说的话。
“老物件哪有什么诡异，不过是藏着人的念想，等个能懂的人，帮它把念想说出口。”
窗外的老槐树又落了片叶子，飘在书店的窗台上，林夏看着那片叶子，又看了眼柜台上的照片和信，忽然笑了——这都市里的奇闻，从来不是什么怪力乱神，不过是一个个没说出口的“等”。
一个个没完成的“找”，等有人帮着把念想续上，奇闻就成了暖人心的故事，像那只老座钟的十二响，最后响的那一下，不是结束，是终于等到了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