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无梦之重逢 【正版无广】第115章 铸魂为青山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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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工事内的时间流逝,失去了外界的参照,唯有头顶那盏昏黄却稳定的应急灯,标记着光阴的挪移。伍思涯从深不见底的昏睡中缓缓苏醒,仿佛从一个漫长而沉重的噩梦里挣扎浮出水面。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近乎奢侈的、绝对背景的寂静,取代了记忆中无止境的寒风呼啸、水流哗啦与追兵的喧嚣。随后是触觉,身下是坚硬却干燥的行军床板,身上盖着一条带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薄毯,温暖而妥帖。最后是视觉,他睁开眼,适应着并不刺眼的光线,看到的是粗糙的水泥穹顶,以及不远处另一张床上,依旧沉睡但呼吸已然平稳许多的郑教授。

他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他尝试移动身体,浑身上下如同散架般酸痛,尤其是右脚踝,依旧肿胀,但已被重新专业地清洗、上药、包扎固定,疼痛减轻了许多。他身上的脏污衣物也被换下,代之以一套干净的、略显宽大的棉布内衣。

“醒了?”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伍思涯转过头,看到之前扶住他的那名行动人员正坐在不远处的桌旁,擦拭着一些器械。他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普通,毫无特点,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透着一种经历过风浪后的沉稳与干练。

“我姓雷,你可以叫我老雷。”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递给伍思涯,“感觉怎么样?”

“谢谢……好多了。”伍思涯接过水杯,声音依旧沙哑,温水划过喉咙,带来一种久违的滋润感。他急切地看向老雷,“郑教授他……?”

“放心,骨折已经初步处理,脱水和高热也控制住了。老先生意志很坚强,只是太虚弱,需要休息。”老雷言简意赅地答道,目光落在伍思涯脸上,“你也是,脱力,轻微冻伤,脚踝软组织严重损伤。需要静养。”

伍思涯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最紧要的事,猛地看向自己之前一直紧抱的背包——它此刻正安静地放在床头的椅子上,虽然依旧破旧,但表面的泥污已被大致擦拭干净。

“里面的东西,我们都检查并妥善保管了。”老雷似乎知道他的担心,开口道,“所有电子设备已由专人进行数据提取和备份。纸质物品做了初步的防损处理。伍思涯同志,”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你们带来的东西,非常重要。辛苦了。”

一声“同志”,一句“辛苦了”,让伍思涯鼻尖猛地一酸。一路上的颠沛流离、生死一线、无数人的牺牲与掩护,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确认与接纳。他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他更关心这个问题。

老雷走到桌旁,拿起一个平板电脑,操作了几下,然后递到伍思涯面前。

屏幕上,是密集的信息流和新闻推送界面。触目所及的标题,已然与之前天差地别:

《最高检联合工作组进驻,彻查“河口镇”污染及“基石”历史遗留问题》

《学术良心不容玷污:多位院士联名要求为伍鸿禎教授等人恢复名誉》

《解密“青龙权限”:特权阴影下的黑色产业链》

《合源系崩盘:多名高管被采取强制措施,背后保护伞浮出水面》

《英雄无名:追记揭露黑幕不幸牺牲的卧底记者林默同志》

一条条,一件件,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姿态、雷霆万钧的力度,席卷了所有主流媒体平台。措辞之严厉,定性之明确,涉及层面之高,远超之前“星火”引发的民间舆论浪潮。

这不再是暗流涌动,而是青天白日下的犁庭扫穴!

“青天行动”全面展开了!

伍思涯的手指颤抖着划过屏幕,看着那些曾经如山般压在头顶的名字和势力,如今一个个被公开鞭挞、清算,看着父亲、林默的名字以英雄和牺牲者的姿态被正名,他的胸腔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痛与酣畅淋漓的情绪所充满。

他抬起头,看向老雷。

老雷读懂了他眼中的询问,点了点头:“基于你们提供的核心证据链,结合前期‘星火’制造的舆论压力和内部排查,‘青天行动’获得了最高授权,已经全面收网。主要目标人物均已控制,相关案件正在深挖彻查。这一次,绝不会姑息,也不会再留下任何隐患。”

他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时,另一名行动人员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和一些清淡的配菜。食物的香气让伍思涯的胃部剧烈地抽搐起来。

“先吃点东西。你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恢复体力。”老雷示意道。

伍思涯也确实饿得狠了,不再客气,接过碗筷,狼吞虎咽起来。温热的米粥下肚,带来一种实实在在的、活着的幸福感。

吃到一半,旁边床上的郑教授也发出了轻微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教授!”伍思涯连忙放下碗筷。

老雷也走过去,仔细检查了一下郑教授的状况。

郑教授眼神有些迷茫,很快聚焦,看清了环境和老雷,又看到了旁边安然无恙的伍思涯,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了太久太重的担忧与恐惧,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去。

“成功了……是吗?”他声音微弱,却带着无比的笃定。

“成功了,教授。”伍思涯重重点头,将平板电脑拿到他眼前,“您看!”

郑教授眯着眼,仔细地看着屏幕上那些标题,一行行,一字字,看得极其缓慢,极其认真。看着看着,浑浊的泪水再次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滴落在枕头上。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伍思涯的手,握得那么用力,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

良久,他才松开手,仰面看着穹顶,喃喃道:“好……好……老伍……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林默同志……你们……可以安息了……”

地下工事内一片寂静,唯有老人压抑的啜泣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回荡。

过了一会儿,郑教授情绪稍稍平复,看向老雷:“接下来……需要我们做什么?”

老雷正色道:“两位的任务已经完成,而且完成得远远超出了预期。现在,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安心养伤。之后,可能需要你们配合完成一些必要的笔录和证据确认工作。请放心,一切都在最严格的安全保障下进行。”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外界有很多声音,希望听到你们亲自讲述真相。但在你们身体完全康复、并且做好充分心理准备之前,不会安排任何采访。你们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选择发声,一切由你们自己决定。”

安排周到,且给予了充分的尊重。这与之前他们如同过街老鼠般东躲西藏、无人可信的处境,已是天壤之别。

郑教授和伍思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他们拼死守护的,不正是这样一个能讲道理、有法度、容得下真相的世界吗?

吃罢简单的饭食,两人体力都恢复了一些。老雷又拿来一些内服药物让郑教授服下。伍思涯靠在床头,看着老雷二人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设备,记录着信息,一切井井有条,沉稳有力。

他忽然想起那些散落在市井角落的无名者。

“老雷同志,”他开口问道,“码头七号库的冯伯……他怎么样了?还有……杜青山……”

老雷操作平板电脑的手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伍思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冯老……在掩护你离开后,与搜查人员发生了冲突,受了些伤,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已被我们的人秘密控制保护起来。杜青山……”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们的人赶到他可能藏身的区域时,发现了打斗痕迹和少量血迹……人,失踪了。”

失踪了……

伍思涯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在那个世界里,“失踪”往往意味着最坏的结果。杜青山就像无数阴影中的守护者一样,或许最终也融入了那片深沉的黑暗,再也无法走到阳光之下。

还有“磐石”,那位沉默而强大的保护者,他生还的希望,同样渺茫。

胜利的曙光已然显现,但通往这曙光的道路上,铺满了太多的牺牲与遗憾。

郑教授也听到了,闭上眼,脸上浮现出深切的悲恸。

地下工事内,刚刚因胜利消息而带来的些许振奋,再次被沉重的默哀所笼罩。

青山处处,可埋忠骨。魂兮归来,已铸青山。

这朗朗青天,并非凭空而来,而是由无数已知和未知的牺牲者,用他们的血肉、信念与灵魂,一点一滴铸就的。

伍思涯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就是带着所有人的嘱托与牺牲,好好地活下去,亲眼见证这青天之下,所有的罪恶得到清算,所有的沉冤得以昭雪,然后,将这段沉重而悲壮的记忆,传承下去。

这或许,是对所有逝者,最好的告慰。

他望向工事那紧闭的入口,仿佛能穿透厚厚的水泥土层,看到外面那片正在被激烈冲刷、渐渐廓清的天空。

黎明已至,青山依旧。

地下工事内的时光,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又仿佛被急剧压缩。伍思涯和郑教授在这绝对安全的静谧中,身体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食物、药物和睡眠带来的修复力量。与外界的联系,完全通过老雷二人进行,他们如同沉稳可靠的桥梁,传递着风暴演进的消息,也隔绝着一切不必要的纷扰。

消息大多是好的,甚至可以说是捷报频传。

“青龙”权限核心人物,那位曾只手遮天、隐于幕后的巨头,在其试图借助特殊渠道离境的最后一刻,被拦截控制。大树倾倒,猢狲惶惶,其苦心经营多年的庞大网络,正被以雷霆万钧之势连根拔起,牵扯出的案中案、人中人,触目惊心,震动朝野。

金禾、合源系列公司被彻底查封,资产冻结,一应涉案人员,从高管到具体执行违规操作的“技术专家”如张承禹之流,皆锒铛入狱,等待法律的严惩。与之关联的审批、监管环节的失职渎职者,亦纷纷落马。

河口镇的污染被正式确认,幸存受害者的赔偿与安置工作被提上最高优先级,由专项工作组督导落实。那些被掩埋的死亡,被篡改的数据,终于得以重见天日,等待一场迟来的祭奠与告慰。

“基石”项目的原始档案被启封,所有被封存的质疑、被忽视的警告、被强行压下的事故报告,都成为追究历史责任、还原真相的铁证。一场针对特定历史时期重大工程决策失误与掩盖行为的深刻反思与问责,已然展开。

父亲伍鸿禎的名誉被彻底恢复,他被追授为“杰出学者”和“环保先锋”,其生前未能发表的研究、未能发出的警示,被整理出版,成为学术界与公众铭记那段历史的深刻注脚。林默被追认为烈士,她潜伏敌后、最终壮烈牺牲的事迹,虽细节仍属机密,但其名已刻于无名英雄碑上,受后人敬仰。

老雷平板电脑上那些冰冷的文字通报,背后是惊心动魄的博弈与清算,是无数人命运的惊天逆转。每一次播报,都让伍思涯和郑教授沉默良久,心中百感交集。欣慰、释然、悲恸、怅惘……种种情绪交织,最终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代价,太沉重了。而这结果,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未能亲眼所见的。

期间,老雷也曾转来一些外界的呼声。确有大量媒体和公众人物强烈要求采访伍思涯这位“拾荒英雄”,想听他亲口讲述那传奇般的逃亡与揭露过程。但所有这些请求,都被老雷按照上级指示,以“身体状况不佳,需绝对静养”为由,一律婉拒。

“你们有权选择沉默,也有权在准备好的时候,选择如何讲述。”老雷再次重申这一点,“故事是你们的,由你们决定是否分享,以及如何分享。”

伍思涯和郑教授对此心意相通。他们并不渴望站在聚光灯下,去重复咀嚼那些痛苦与伤痕。真相已然大白,正义正在伸张,这便足够了。那些属于市井的、阴影里的、生死之间的记忆,或许更适合埋藏于心,成为滋养未来道路的沉默养分。

又休养了几日,郑教授的身体状况稳定好转,已能勉强下地缓慢行走。伍思涯的脚踝肿痛也消了大半。老雷告知,他们即将被转移至一处更舒适、也更便于后续工作的疗养地点。

临行前夜,伍思涯独自坐在行军床上,从老雷那里要回了那个军绿色的旧背包。背包里的东西已被专业处理过,但形态依旧。他轻轻取出老赵那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里面早已换上了干净的清水。他抿了一口,清水甘冽,再无半分酒气,仿佛象征着一个时代的彻底告别与涅槃重生。

他又拿出那本《唐诗三百首》,指尖拂过封面,林默娟秀而刚毅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父亲那片焦黑的残纸,静静地夹在书页中,与女儿留下的绝笔,以一种惨烈而永恒的方式,重逢了。

还有李工那本字迹密密麻麻的笔记,记录着一个技术人员的良知与困惑,最终由杜青山那样一个影子般的人物,用生命接力传递而出。

这些冰冷的器物,因承载了太多滚烫的生命与意志,而变得重于千钧。

他将它们一一贴放回胸口,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这不是负担,而是传承。

第二天,天色未明,两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无声地驶入地下工事出口。伍思涯和郑教授在老雷二人的搀扶下,坐进了其中一辆车的后座。车窗玻璃是深色的,从里面可以隐约看到外面,但从外面却看不清车内分毫。

车辆缓缓驶出地下,重新回到地面。此时,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驱散着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

车子没有进入繁华市区,而是沿着环城路,向着郊外驶去。伍思涯默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景象。高楼大厦依旧林立,车流渐渐增多,早起的摊贩已经开始忙碌,送奶工骑着三轮车穿过小巷……这座城市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依旧按照它固有的节奏运转着。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些曾经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监视与压迫感,已然消失。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许多。街角的报刊亭,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报道“青龙”案最新进展的报纸;路边的收音机里,新闻主播正用字正腔圆的语调播报着对涉案人员的公诉消息;甚至等红灯时,旁边公交车身上喷涂的公益广告,也变成了“守护绿水青山,严惩环境犯罪”的标语。

风暴并未过去,它正以法律和秩序的方式,继续涤荡着每一个角落。但生活于此的普通人,已然可以呼吸着更干净的空气,谈论着曾经讳莫如深的话题,期待着一個更清明的未来。

这,便是所有牺牲与挣扎的意义所在。

车子最终驶入了一处位于山麓下的、环境清幽的疗养院。这里戒备森严却不着痕迹,是“青天行动”后期用于保护关键证人和进行深度工作的场所。

安顿下来后,条件比地下工事好了太多。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进来,温暖而宁静。

数日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在一个下午来到了伍思涯的房间。

是陈姨。她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局促、激动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

“思涯……”她看到伍思涯,眼圈立刻就红了,上下打量着他,“真好……真好……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语无伦次,将保温桶塞过来,“熬了点鸡汤……你和小满都念叨你好多次了……”

原来,是工作组在核实情况时,找到了陈姨,并告知了她伍思涯安然无恙的消息(并未透露具体地点)。陈姨坚持要来看他,经过严格审批和安全确认后,才被允许短暂探视。

喝着陈姨熬的、味道熟悉的鸡汤,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街坊邻居的变化,说着小满又长高了,念叨着菜市场再也看不到那些凶神恶煞来催拆的人,说着大家现在都敢议论以前不敢议论的事……伍思涯的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从未想过要成为英雄,他只是一个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不愿遗忘的拾荒者。而这份来自市井最朴素的牵挂与认可,比任何勋章都更让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值了。

送走陈姨后不久,老雷带来了一份特殊的文件——是一份关于成立“伍鸿禎环境与公共政策研究基金会”的初步倡议书。发起者是郑教授和几位学界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们希望以伍教授生前未竟的研究和精神为核心,吸纳社会资金,持续关注环境保护、公共利益监督和社会公平正义议题。他们希望伍思涯能参与其中,甚至未来主持工作。

伍思涯拿着那份倡议书,沉默了许久。

他想起父亲伏案疾书的背影,想起林默暗夜独行的决绝,想起老赵在泥泞中的教诲,想起杜青山在污渠中的托付,想起老冯头在码头仓库的掩护……

他最终将倡议书轻轻放下,看向老雷和一旁目光殷切的郑教授,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教授,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或许还是更适合另一种方式。”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望向那片辽阔的天空和远山,“基金会很好,但它应该在台前,由您和更多学者、专家去推动。而我……”

他顿了顿,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力量:“我想做的,是继续父亲和林默他们未尽的‘拾荒’工作。不是捡拾废品,而是捡拾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真相,被遗忘的苦难,被掩盖的声音。用我的方式,去记录,去见证,去为那些无法大声说话的人,做一点微不足道的传声筒。”

他不需要站在聚光灯下,他更愿意回到生活的底层,回到那广阔而复杂的市井人间,去做一个永远的观察者、记录者和守护者。这才是他对所有逝者最好的告慰,也是他对自己未来道路的最终选择。

郑教授看着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遗憾,随即化为深深认可与赞许。他明白了,这个年轻人,早已在火与血的洗礼中,找到了自己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使命与位置。

老雷也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敬意。

数月后,风波渐息。主要的清算告一段落,社会秩序重回正轨,只是那场风暴带来的深刻变革,已悄然融入肌理。

伍思涯的伤已基本痊愈。在一个清晨,他告别了郑教授和老雷等人,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背着他那个洗得发白的旧背包,再次走上了城市的街道。

他没有回到原来的住处,那里承载了太多难以直面回忆。他在另一个城区的老街巷里,租下了一个小小的一楼房间,带一个临街的窗户。

他用补偿款和积攒的一点钱,买了一辆二手的、不那么起眼的电动三轮车,稍微改造了一下,依旧可以收纳捡来的“宝贝”——现在更多是书籍、旧物、以及他用于记录的笔记本和相机。

他依旧会去拾荒,但不再是漫无目的。他会特意去那些即将拆迁的街区,记录下最后的生活印记;会去偏远的村落,倾听老人讲述河流变迁的故事;会关注那些不起眼的、可能蕴含着不公的角落。

他的板车上,始终放着老赵的军用水壶和那本《唐诗三百首》。它们不再是需要隐藏的秘密,而是化为了精神的图腾,陪伴着他新的旅程。

偶尔,他会路过陈姨的菜店。小店依旧开着,因为政策调整,强拆的风波过去了,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小满看到他,会高兴地跑出来,塞给他一个苹果或几块糖。陈姨会拉着他问长问短,絮叨着家长里短。

有时,他也会在大学城附近徘徊,远远地看着郑教授在学生的簇拥下,精神矍铄地走进教室。他知道,基金会已经成立,父亲的名字和精神,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和发光。

他甚至有一次,在收旧货时,偶然遇到了猴子。猴子看起来比以前老实了不少,在一家洗车行打工。看到伍思涯,他愣了一下,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尴尬地点了点头,匆匆走开。伍思涯也没有叫住他。市井人心,各有其路,无需强求。

生活仿佛回到了某种平淡的轨道,但他知道,内里早已不同。他不再是一个孤独的、被往事追逐的逃亡者,而是一个背负着许多人的记忆与期望、主动选择了道路的“信使”。

夕阳西下,他常常会蹬着三轮车,来到城市边缘的开阔地,看着落日余晖将整座城市染成金色。车水马龙,人间烟火,依旧喧嚣而真实。

他会拿出水壶,喝一口清水,然后望着远方,轻声背诵一首父亲生前喜欢的诗,或是林默在那本诗集里标记过的句子。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声音很轻,消散在风里。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散。那些被拾起的记忆,被拼凑的真相,被铭记的牺牲,如同无数微小的星辰,已然汇入历史的银河,沉默地照耀着前路,铸就着这片土地上,永不弯曲的脊梁与青山。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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