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期无梦之重逢 第49章 浊浪暗生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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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出狱的消息,像一股油污,悄无声息地渗入这片街区的每一道缝隙。

起初只是零星耳语,在菜市场湿漉漉的地面、修车摊油腻的工具箱、以及深夜小吃摊缭绕的蒸汽间传递。渐渐地,这耳语汇聚成流,变得清晰而具体。人们说,黑皮出来那天,剃了个青皮头,脸上的横肉没少,眼神却比以往更阴沉,像结了一层冰碴子的泥潭。还说,他去以前常混的澡堂子泡了整整一天,搓掉一层皮,然后一个人在小饭馆里喝了半夜闷酒。

伍思涯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依旧每日推车出门,与废品为伍。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梅雨季节前夕黏稠的空气,无处不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板车把手上,渗入他触摸每一件废弃物的指尖。

他开始刻意避开以往与黑皮势力范围有所重叠的区域,宁愿多绕些路,去更远但更僻静的地方。回收站也换了更远的一家,虽然价格压得更低,但至少清静,少了些遇见不愿见之人的风险。

这日,他绕到城北一片待拆迁的老厂区宿舍。这里几乎已搬空,断壁残垣间,荒草蔓生,只有零星几户人家还固执地守着破败的窗棂。寂静里,只有风穿过空荡楼宇的呜咽,和野猫偶尔窜过的窸窣声。

这里的废品资源竟出奇地好。或许是因为搬迁仓促,许多带不走的旧物被随意丢弃。伍思涯甚至在一栋楼的门洞里,发现了一整箱受潮发霉的书籍,箱角还有几本硬壳的笔记本,纸页泛黄,字迹娟秀,记录着某个女工多年前的心事与车间里的琐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阅读”这些记忆,只是默默将尚能挽救的书本捡出,晾在板车上,准备带回去仔细清理。那些笔记本,他犹豫了一下,也一并收了起来。记录本身,就值得尊重。

正当他弯腰整理时,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此地的寂静。不是一辆,是三四辆,改装过的排气管发出刺耳的轰鸣,在空荡的楼宇间回荡,格外嚣张。

伍思涯的心猛地一紧。他直起身,下意识地将板车往门洞的阴影里又推了推。

摩托车队在离他不远的空地上甩尾停下,扬起一片尘土。车上下来几个年轻人,穿着紧身背心或花衬衫,露出或精瘦或臃肿的胳膊,上面纹着粗糙的龙虎图案。他们叼着烟,大声说笑着,言语粗鄙,内容无非是哪里又能收到“管理费”,哪个游戏厅新来了“好机子”。

其中一个眼尖的,看到了阴影里的伍思涯和那板车废品,用下巴指了指,对同伴嬉笑道:“嘿,这破地方还有同行抢生意呢?”

伍思涯垂下眼,继续手上的动作,仿佛未闻。他认得其中两个人,似乎是以前跟在黑皮屁股后面混过的小喽啰。

另一个瘦高个,晃着肩膀走过来,踢了踢板车的轮胎,语气轻佻:“喂,哥们儿,哪混的?懂不懂规矩?这片区,以后归我们黑皮哥罩了,捡破烂也得交份子钱,懂吗?”

伍思涯停下动作,慢慢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人:“这里快拆了,没人管。”

“嘿!还挺横!”瘦高个像是被他的平静激怒了,声音拔高,“没人管?现在我们来了,就有人管了!识相的,今天捡的这些,留下当孝敬钱!”

另外几个也围拢过来,脸上带着寻衅的、看好戏的神情。

伍思涯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铁钩。他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是徒劳的。冲突似乎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响起。一个穿着邮局制服的老邮差骑着辆二八大杠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干什么呢!你们!又想进去是不是?刚出来就惹事!”

那几个小青年显然认得老邮差,气势顿时矮了半截。瘦高个悻悻地收回脚,嘟囔道:“王叔,我们没惹事,就跟这捡破烂的哥们儿聊聊……”

“聊个屁!当我瞎啊!”王邮差停好车,走过来,指着他们的鼻子骂,“滚蛋!都给我滚蛋!再让我看见你们在这片瞎晃悠,我直接打电话给派出所老张!”

小青年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显然对这位王邮差有所忌惮。瘦高个狠狠瞪了伍思涯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威胁手势,才悻悻然地跟着同伴跨上摩托车。引擎再次轰鸣,他们骂骂咧咧地驶离了这片废墟。

王邮差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这才转向伍思涯:“小伙子,没事吧?这帮小兔崽子,缺管教!你以后也少来这片,不太平。”

“谢谢您,王叔。”伍思涯低声道谢。他认得这位老邮差,以前在老城区送信送了三十多年,许多老街坊都敬重他。

“唉,谢啥。”王邮差摆摆手,看着伍思涯板车上的书,摇摇头,“这老厂区,也没几封信好送喽。就剩几户老骨头,舍不得走。你是……捡到老谢家的书了?”他指了指那箱书。

伍思涯点点头。

“老谢以前是厂里的技术员,爱看书,他闺女也争气,考上大学留在南方了。这些书……唉,估计是带不走了。”王邮差语气里带着惋惜,“捡去了也好,总比烂在这里强。”

他又跟伍思涯闲聊了几句,叮嘱他小心点,才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离开了。

伍思涯看着老邮差的背影消失在残垣断壁后,再回头看看那一片狼藉的废墟,和板车上那些被遗弃的书籍与记忆,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滞涩。黑皮的阴影,以这种方式,再次迫近了他的生活。

他不再停留,推起板车,快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回程的路上,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无意中瞥见街对面一家新开的棋牌室门口,聚着几个人。中间那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剃着青头皮,正叼着烟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是黑皮。

他似乎胖了些,但那股子混不吝的戾气更重了。他并没有看到街对面的伍思涯,正侧着头,听一个小弟模样的人点头哈腰地汇报着什么,不时露出一个冰冷的、算计的笑容。

绿灯亮了。伍思涯立刻低下头,推着板车,汇入人流车流,快速穿过马路,仿佛身后有恶犬追赶。

他一路疾行,直到将那棋牌室远远甩在身后,才稍稍放缓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强烈的、想要远离污秽的本能。

他没有直接回废品站,而是拐向了陈姨的菜店。或许只有那里市井的、带着烟火气的忙碌,才能冲淡一些方才经历的晦暗。

快到菜店时,却见店门口围了一小圈人,陈姨的声音又急又气地从里面传出来:“……你们讲不讲道理!我这筐子放在自己门口台阶上,怎么就不行了?哪条法律规定的?”

伍思涯心里一沉,推车挤过去。只见两个穿着市容协管员制服的男人正站在店门口,指着墙角的几个菜筐,趾高气扬。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正在写着什么。

“规定就是规定!创建文明街道,一律不准店外经营!你这筐子放在台阶上,就是占道!罚款五十!”一个协管员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这是店外经营吗?我就是早上搬出来透透气,捡捡烂叶子!这就占道了?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陈姨气得脸发红,围裙下的胸口剧烈起伏。

“少废话!罚单开好了,赶紧交钱!不然下次就是二百!”另一个协管员不耐烦地抖着腿。

周围有街坊小声议论:“唉,又来了…”、“这月第三回了吧?”、“专挑软柿子捏……”

伍思涯放下板车,走上前。他没看那两个协管员,只是对陈姨说:“陈姨,怎么了?”

陈姨看到他,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眼圈有点红,指着那俩人说:“思涯,你评评理,他们这不是明抢吗?”

一个协管员斜眼打量了一下伍思涯和他的板车,露出鄙夷的神色:“哟,还找来帮手了?捡破烂的?赶紧的,别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伍思涯的目光扫过那两个协管员,他们的制服并不十分合身,帽檐压得低,眼神游移,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蛮横。他注意到其中一人制服袖口下隐约露出一截模糊的纹身。

他心里一动,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两位同志,你们的工牌号方便看一下吗?上次来的好像不是你们。我记得那位姓李的同志说,下次他来检查会先帮陈姨申请一个‘便民临时摆放区’的牌子,不知道申请下来没有?”

那两个协管员明显愣了一下,对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拿本子那个强作镇定:“什…什么工牌!我们执行公务还需要给你看工牌?你谁啊你!”

“我就是个路过的。”伍思涯平静地说,“不过,前面路口交警岗亭的王警官我认识,要不我请他过来帮忙看看?或者直接打电话到市容局办公室问问李同志今天是不是休假了?”

这话一出,那两个“协管员”脸色彻底变了。拿本子的那个一把撕下刚写好的罚单,揉成一团塞进口袋,色厉内荏地骂道:“妈的,多管闲事!今天算你们走运!下次再让我们看见,没这么便宜!”

说完,两人灰溜溜地推开人群,快步走了,很快消失在街角。

围观的人群发出几声哄笑和议论,慢慢散去了。

陈姨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后怕地说:“哎呀我的妈呀……思涯,还是你有办法!这两人是假的?吓死我了……”

伍思涯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不像正式的。”他想起黑皮手下那些混混,以及他们勒索“保护费”的传闻。这些人,手段越来越下作了。

陈姨也明白过来,脸色白了白,低声咒骂:“缺德玩意!不得好死!”她感激地对伍思涯说,“今天又多亏你了,思涯。唉,这日子真是……”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摇摇头,转身从店里拿了一大把刚摘下来的、水灵灵的青菜,不由分说地塞进伍思涯板车上的一个空袋子里:“拿着拿着!刚摘的,甜着呢!”

伍思涯推辞不过,只能低声道谢。

小满从店里跑出来,手里还捧着那个装麻雀的纸盒,雀跃地说:“伍叔叔!小鸟能站起来了!还吃了好几粒小米!”

盒子里,那只小麻雀果然精神了不少,虽然翅膀还耷拉着,但黑豆似的眼睛有了神采,小爪子能勉强站稳了。

看着孩子脸上纯真的喜悦,看着陈姨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再看盒子里那挣扎求生的弱小生命,伍思涯心中那因黑皮及其爪牙而生的阴霾,似乎被冲淡了些许。

市井之中,既有浊浪暗生,亦有微光闪烁。生活便是如此,在逼仄的缝隙里,挣扎着透出点顽强的生机。

他帮陈姨把店门口的菜筐搬回店里整理好,又陪小满看了会儿麻雀,才在陈姨不住的感谢声中,推着车离开。

回到废品站那小屋,天色已近黄昏。他将板车停好,先把陈姨给的青菜仔细放好,然后开始分拣今天的收获。那箱书和笔记本被他单独放在一边。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黑皮的阴影,假协管员的闹剧,都让他感到一种粘稠的厌烦。

他坐在床沿,目光落在墙角那堆废旧电线上。那个油布包裹,安静地藏匿其中,像一颗沉默的炸弹。

忽然,一阵轻微的、却与往常不同的窸窣声,从门外传来。

不是风声,不是野猫,更像是有人极轻极轻地踩过外面散落的碎砾。

伍思涯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走到门后,透过门板上的一道细微裂缝,向外望去。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个模糊的黑影,正蹲在他的板车旁,飞快地翻动着车上还没来得及卸下的废品,动作急促而鬼祟。

那黑影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小心翼翼地朝着屋门这边摸过来。

伍思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握住了门边那根用来顶门的粗木棍。

黑影越来越近,几乎贴到了门上。

就在伍思涯准备有所动作的瞬间,那黑影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顿住脚步,警惕地朝屋里看了一眼(尽管他根本不可能看到什么),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像狸猫一样,敏捷地窜入旁边堆叠的废品堆后,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门外,只剩下空荡荡的院落,和仿佛从未有人来过的死寂。

伍思涯握着木棍的手,沁出了冷汗。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暗处的窥伺者,已经露出了爪牙。

浊浪已起,他的孤舟,注定无法平稳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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