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的高温炙烤着伍思涯的后背,汗水瞬间涌出,与手上的血污、地上的油渍混在一起。刺鼻的化学气味和焚烧的焦糊味几乎令人窒息。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实质的刀剑,在他刚才落地的位置扫掠,只差毫厘便能将他揪出。
“分头找!他跑不了!”
“肯定是从通风口进来的!堵住那边!”
“妈的,要是坏了事,谁都别想好过!”
急促而凶狠的呼喝声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夹杂着棍棒敲击设备的恐吓声和纷乱的脚步声。伍思涯蜷缩在巨大的反应釜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碎胸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灼痛。
绝境!这是真正的绝境!他孤身一人,深陷对方巢穴,被至少四五名显然并非善类的守卫围堵。对方手持武器,熟悉地形,而他手无寸铁,仅凭一腔孤勇和一件伪装的工装。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动起来!
他趁着探照灯扫向另一侧的瞬间,如同壁虎般贴着滚烫的机器外壳,向更深处、光线更暗的角落匍匐移动。手掌的伤口摩擦着粗糙的金属表面,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此刻已完全顾不上了。
他的目光急速扫视,寻找着任何可能藏身或突围的缝隙。那放着疑似记录本的桌子就在不远处,但在探照灯和守卫的重点关照下,根本不可能靠近。
“在那边!有动静!”一个眼尖的守卫似乎发现了他的移动,厉声指向他的方向!
伍思涯头皮发麻,想也不想,猛地向旁边一堆码放着的、不知装着何物的编织袋后面扑去!
几乎就在他扑倒的同时,一根沉重的棍棒带着风声狠狠砸在他刚才藏身的位置,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
“砰!砰!”又是几声枪响!子弹打在反应釜上,溅起刺眼的火花和巨大的回响!对方竟然真的敢在厂区内开枪!其嚣张和无法无天可见一斑!
伍思涯被火力压制得根本抬不起头。编织袋被打得碎屑横飞,里面漏出的似乎是某种灰白色的粉末状工业原料。粉末弥漫开来,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视线。
“操!小心点!别打着设备!”有人骂道。
“妈的,抓个老鼠这么费劲!”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和粉尘的掩护,伍思涯连滚带爬,继续向厂房最深处、也是机器轰鸣声最密集、烟气最浓重的地方挪动。那里设备更为密集,管道纵横交错,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他钻入一条狭窄的设备通道,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紧追不舍。通道尽头是一个向下的铁梯,通往下方更深层的操作区或者泵房。他不及细想,手脚并用地向下爬去。
下方空间更加昏暗,弥漫着浓烈的蒸汽和机油味。巨大的泵体正在轰鸣运转,震耳欲聋。这里像是一个钢铁丛林的心脏地带。
追赶的守卫也跟着爬了下来,脚步声在铁梯上哐当作响。
伍思涯慌不择路,在密集的管道和设备间穿梭。突然,他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么油污,整个人向前扑倒!
“哐当!”他撞在了一个金属阀门上!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而更糟糕的是,他撞开的那个阀门,似乎连接着某个压力管道!只听“嗤——”的一声尖啸!一股灼热的白色蒸汽猛地从阀门缝隙中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区域!
“啊!小心蒸汽!”
“快关掉!烫死了!”
身后传来守卫惊慌失措的惨叫和怒骂声。高压高温的蒸汽成了最好的屏障,暂时阻挡了他们的追击。
伍思涯被烫得龇牙咧嘴,但也顾不得许多,挣扎着爬起来,借着蒸汽的掩护,踉跄着向前跑。他的眼镜片上瞬间蒙上一层白雾,什么都看不清。
盲目中,他撞开了一扇虚掩着的铁皮门,跌入了一个狭小的房间。他反手猛地将门关上,用身体死死顶住,急促地喘息着。
门外,守卫的叫骂声和蒸汽的嘶鸣声逐渐被隔开。暂时安全了……也许。
他抹去眼镜上的白雾,环顾四周。这似乎是一间废弃的仪表控制室,墙上还挂着一些早已停摆的老旧仪表和线路板,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房间里堆放着一些破损的劳保用品和杂七杂八的垃圾。
然而,他的目光瞬间被房间角落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墨绿色的铁皮档案柜!柜门没有上锁,虚掩着一条缝!
一个被遗忘的、废弃的档案柜?在这种核心处理区域?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入他的脑海:那些所谓的“记录”,会不会因为即将到来的“检查”或者因为年代久远、设备更新,而被临时转移或遗弃在这里?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希望如同鬼火,在绝境中重新点燃!
他扑到档案柜前,猛地拉开柜门!灰尘扑面而来,引得他一阵剧烈咳嗽。
柜子里塞满了各种杂乱的文件、表格和笔记本。他迫不及待地翻找起来。大多是些过期的设备保养记录、物料清单、早已作废的操作规程……他的手因为急切和受伤而颤抖,纸张被哗啦啦地翻动。
没有……没有……都不是……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摞用牛皮纸袋仔细装订好的、放在最底层角落里的文件。纸袋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标签,只用红笔写着一个潦草的代号:“**河口-07特殊处理日志(母本)**”。
河口!07!特殊处理!
就是它!
伍思涯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颤抖着抽出那摞文件,入手沉甸甸的。他迅速翻开一页——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时间、批次、物料来源(使用了大量代号和缩写)、处理温度、压力、时长、产出物去向(同样使用代号)、操作员签名……虽然隐晦,但结合父亲论文中的预警和硬盘碎片中的信息,其指向性不言自明!
这甚至不是副本,而是母本!是原始记录!
天佑!不,是父亲冥冥之中的指引!是老赵、沈阿婆那些沉默灵魂的庇佑!
他狂喜之余,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将这摞宝贵的日志本塞进宽大的工装里面,用绳子草草捆在身上。冰冷的纸张贴着他的皮肤,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
必须立刻离开!
他侧耳倾听门外,蒸汽声似乎小了些,但守卫的嘈杂声仍在。不能原路返回。
他焦急地打量这个小小的控制室。除了那扇门,只有墙上方有一个小小的、装着排风扇的通风口,但太小,根本钻不出去。
难道要被堵死在这里?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废弃的仪表盘和线路。突然,他注意到墙角地面有一块活动的、边缘锈蚀的铁板!像是检修口!
他冲过去,用力抠住边缘,猛地向上一拉!
一股潮湿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下面似乎是更深的地下管道层或者电缆井!黑暗,深不见底!
没有选择了!
他毫不犹豫,先将双脚探入,然后整个人缩了下去,同时反手将铁板轻轻盖回原处。
井下是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潮湿。他打开手机微弱的光,发现自己站在齐膝深的、粘稠的污水里,四周是粗大的、锈蚀的管道和密如蛛网的电缆。这里像是整个工厂肮脏的血管系统。
他辨明方向(依稀记得进来时的大致方位),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污水中艰难前行。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污水浸透了他的裤腿和鞋子。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风声。他奋力向前,发现管道汇入了一个更大的集水井,井壁上有铁梯通往上方。上方盖着井盖,缝隙里透下路灯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攀上铁梯,顶开井盖一条缝向外窥视。
外面似乎是厂区外围的一条辅路,相对安静,远处大门口的灯光和保安身影依稀可见。他出来了!竟然真的从地下钻出来了!
狂喜涌上心头!他不敢久留,迅速钻出井口,将井盖轻轻复位,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墙根的阴影,拼命向之前藏匿自行车的废弃铁路方向跑去。
他的模样狼狈不堪:浑身湿透,沾满油污和血渍,工装鼓鼓囊囊地塞着那摞珍贵的日志,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但他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快跑!离开这里!
就在他快要接近厂区围墙边缘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声和嘈杂的脚步声!还有手电光柱扫来!
“在那边!”
“别让他跑了!”
“放狗!”
他们发现了!或许是注意到了被顶开的井盖,或许是巡逻的保安发现了他这个“可疑人员”!
伍思涯魂飞魄散,爆发出全部的潜力,发足狂奔!身后的狗吠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恶犬喉咙里发出的低吼!
眼看就要被追上!前面就是围墙和铁丝网!
千钧一发之际!
突然!
“吱——!”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旁边响起!一辆半旧的面包车猛地停在他身边的路旁!侧滑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快上车!”一个压低的、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急促喊道!
伍思涯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是谁!是敌是友?但追兵已在身后,他没有选择!
他几乎是扑进了车里!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司机的脸。
侧滑门猛地拉上!面包车发出一声咆哮,轮胎摩擦着地面,猛地窜了出去!
车后,传来守卫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恶犬扑空的狂吠声!
伍思涯瘫倒在座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怀中那摞硬邦邦的日志本带来的巨大兴奋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晕厥。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驾驶座。
司机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但借着窗外闪过的路灯光,伍思涯还是认出了那略显熟悉的侧脸轮廓——
竟然是**猴子**?!
“猴……猴子?!怎么是你?!”伍思涯失声惊呼,难以置信。
猴子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脸色苍白,嘴唇还在微微发抖,显然也吓得不轻。他猛踩油门,面包车在坑洼的辅路上颠簸飞驰,迅速将金禾厂区的灯火甩在身后。
“伍……伍哥……别问了……先……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猴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后怕,“我他妈真是疯了……居然敢来这地方……”
伍思涯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野夜色,又看了看身边吓得够呛却莫名出现的猴子,再摸了摸怀中那摞以命相搏换来的“河口-07特殊处理日志”。
虎口夺食,竟真让他办成了!
但救他的为何是猴子?这仅仅是巧合,还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开始?
面包车在暗夜中疾驰,奔向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