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之子将自此而复生，于此处赐福世人，带来审判与救赎。”
“这是光明教会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秘密啦伊吉神父。”哈蒙摸了摸自己蓬乱如野草一般的胡须，扬起了自己的脑袋：“而且每个上台演讲的人啊，都会觉得自己有可能会是那个尚未觉醒的光之子呢。”
“尚未觉醒？”伊吉捕捉到了这个词语，上下扫了扫面前的哈蒙，试探道；“那您是否也曾登上去过呢？”
“我？”哈蒙陡然朝后退了一步，慌张地把自己的手抬起放到嘴巴跟前，比了个嘘的手势，悄声道：“您可别这样说啦！我这种人，怎么能登上光明女神坛？您看我这老眼昏花，脊背佝偻的模样，怎么配的上光明女神坛的圣洁？我..我不可能的。”
拍了拍哈蒙颤抖的肩膀，伊吉笑道：“那跟我说说您口中这个觉醒的说法吧？”
“好...好。”如释重负的哈蒙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喘了好一会儿的气，这才开口道：“这个说法有些久了伊吉神父。
我曾经听到的说法是这样的，神明的孩子会以人类的身份下凡于人间，当他们历经一切，感知到所有的情绪与感情后，他们就会在人类的躯体里孕育出新生，在那份新生中，重新回到神界当中。”
他指了指面前的那演讲台，笑道：“正如我说的那样，自从那个预言出来后，每个站在台上的人都想着说点真话来证明自己是女神的孩子呢。”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伊吉抬眼看向哈蒙。
哈蒙也转过了身，二人的目光交汇，又默契的移开，伊吉没有去问那些说真话的人的下场，哈蒙也没有回答。
二人只是笑了笑，随后哈蒙拍了拍自己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您瞧瞧，我这老头子就是话多，一不小心和您说了这么多，您别介意，您别介意。”
“当然不会。”伊吉笑了笑，补充道：“长辈对晚辈的提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哈蒙神父。”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哈蒙摆了摆手，又谦卑地做出了个请的手势，“我想我们得快些啦，您瞧瞧，台下观众席上人越来越多了！”
没有多说，伊吉便跟着哈蒙朝着更衣室走去。
更衣室不远，就在临近光明女神坛的一个看不见的小房间当中，但里头却是装满了各色的镶嵌着宝石的精致袍子。
光是走进去都会感受到那骇人的珠光宝气，就是伊吉都有些看花了眼。
“这的袍子您都可以随便挑...只要您喜欢就行，如果有不合身的您只要按一下第一颗纽扣，袍子就会按照您的身材变化。”
说着，哈蒙就自然地拿起一件离他有些远的袍子，又抖了抖那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熟练地按下了第一颗纽扣。
第一颗纽扣按下的瞬间，一声嗡嗡响便传开。
伊吉可以看见那布料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重新编织，仅仅片刻就成了一副新的模样。
似乎和哈蒙的身材有些相像。
二人再度对上了眼，哈蒙赶忙把手中的袍子交到伊吉的手中，战战兢兢地说道：“抱歉抱歉，我..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袍子，难免有些激动，您就在里头换衣服吧，我在外头等您。”
“好。”伊吉点了点头，哈蒙就战战兢兢地朝外走去，在把门关上时还特地伸进来看了一眼，似乎是确定了什么，这才把门慢慢关上。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伊吉一个人，伊吉拍了拍那袍子，仔细欣赏着上头那精致的布料以及镶嵌的宝石，悠悠然开口道：“主教大人，既然来了，何不一见？”
他慢慢地把视线抬起，放到了自己的正对面，静静地等待着。
没有人回应他，但伊吉依旧盯着自己面前看，目光灼灼。
“不愧是把我意识收编了的家伙。”
终于，一道近乎调侃的声音自伊吉面前传出，扭动的空间中一个赤裸着全身的男人就这样出现。
莱恩。
莱恩摸着自己的下巴，笑了笑：“你怎么发现的？”
“没什么，猜的。”伊吉把手中的袍子递给莱恩，似乎是在询问他是否要穿上。
“我不喜欢这件。”莱恩抬手拒绝，找了个地方坐下，好奇地盯着伊吉。
“行。”伊吉平静地把袍子挂回了原位，目光则是在其余袍子上打量着，同时对莱恩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可能让哈蒙一个人来提醒我别乱说话而已，怎么说我们也是交过手的，我不认为你会做出这种事情。”
“那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似乎是觉得坐的不舒服，莱恩随手拿了件最不起眼的袍子垫在自己屁股下，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问道。
“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的人，我觉得你应该喜欢掌控和吞噬别人的那种感觉。”找了个看上去还不错的朴素袍子，伊吉对着镜子比了一比。
莱恩微微把歪着的脑袋抬正，眼睛亮了一亮，“噢？你竟然会夸我？”
“不算吧，我只是如实描述而已。”确认了衣服没什么问题，伊吉径直穿上，整理了一番后转过身盯着莱恩，“毕竟你以前是男妓不是吗主教大人？我想您应该很喜欢用您的屁股吞噬别人吧？”
“哈哈哈！”莱恩张狂大笑，慢腾腾地站起身子，赤裸的身子慢慢靠近伊吉，“虽然我很厌恶这段人生，但不得不说正是这样的人生塑造了现在的我，所以我并不后悔。”
莱恩离伊吉只剩一臂距离，他垂下眼帘看着眼前的神父，嘴角噙着那种似笑非笑的、危险的弧度。
“你知道的，伊吉，”他低声说道，语调仿佛在诉说什么旧情，“很多人骂我是娼徒，是背叛神明的污秽之人，可我反倒觉得，我是神亲自塑造出来的试金石。”
他伸出手，指尖在伊吉胸口的宝石袍纹上轻轻一点。
“我是女神大人选出来的主教，质疑我的人就是在质疑女神大人。
但您知道，我并非那种滥杀之人，而且也没这么小心眼子，纵使他们在辱骂我，我也尽力地回报他们，将他们活祭，献给女神，让这群狂悖的信徒最近距离的聆听女神的福音。”
伊吉微微仰头，淡淡开口：
“所以我等会要是站上神坛，说出你——不，是光明女神不爱听的话，你也会把我送去‘聆听福音’？”
听到这话的莱恩陡然笑了。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像刀光一样闪了下，随即懒洋洋地拉开距离，伸了个懒腰，懒懒地说道：“哎呀，不不不，我才舍不得现在就把您送上去呢。”
他说着走到一旁随意坐下，把赤裸的双腿架在一件未被选中的华贵袍子上，“您要知道，女神虽然仁慈，却无法理解人间政治那一套。我还得和那些臭不可闻的平民蝼蚁交代，真让人心烦。”
他低头撩拨袍角镶边的宝石线缝，忽的又抬起头露出一个极其丑陋的微笑，“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美丽的结局，所以我会忍耐你，忍到你站上那个圣坛，等你说完一切——最好是那慷慨激昂的演讲，这样才配的上我这一路的隐忍。”
说话间，他抬起眼，眼底带着一种几乎病态的兴奋，就像在等待一场献祭仪式中神明降临的一刻，“我就会把你献祭，送给女神大人，只有这样才配的上你的结局啊伊吉神父。”
伊吉没有退让，语气反倒多了几分轻描淡写的讥笑：“我倒是怕你不敢送啊，莱恩主教。”
他的手指轻轻扫过衣襟，仿佛是在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更像是为那即将登场的“仪式”做最后一次整理。
莱恩闻言大笑，身体前倾，双肘撑在膝盖上，笑声在空荡的更衣室中回荡：“我曾经听过一句话，‘实践出真知’。”
他舔了舔唇，像是尝到了什么甘美的预兆。
“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等会的下场，对不对？伊吉神父。”
伊吉抬头，终于与他对视，目光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古老而深远的平静。
“是的。”他说得缓慢，但清晰，像是在对神明发誓。
“我想我们都快知道了。”
“是啊，你也很快就变成下一个哈蒙。”莱恩毫不客气地指了指更衣室门的位置，戏谑道：“我可不忍心看到你这漂亮的脸蛋变得苍老啊伊吉神父。”
伊吉不再言语，只是垂下眼帘，伸出双手理了理自己胸前的袍角，又伸到了袍子里，似乎在摸索什么东西。
这一举动无疑引起了莱恩的注意，他好奇地把目光放到伊吉身上，“你在做什么？”
“给你看个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伊吉猛地从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莱恩立马后退一步。
“别紧张，我只是表达一下对你的厌恶主教大人。”
出乎意料，但似乎又本该如此，伊吉从袍子下掏出的不是别的，正是一个竖的笔直的中指，他对着莱恩并不好看的脸色说道：“主教大人，接下来的事情，你可得看好了。”
说完，伊吉便转过身啪的一下打开了门，年迈的哈蒙就站在外头，似乎什么都听到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哈蒙神父，有劳您带路。”
“啊...”哈蒙的目光穿过了伊吉，径直落在后头赤身裸体的莱恩身上，点了点头，“是。”
两人刚走出一步，身后却猛地传来了莱恩的声音。
他鼓着掌，像是终于不想再装下去了，笑道：“去吧。去点燃众人心中的那熊熊斗志吧！让他们为你流泪、为你鼓掌、为你欢呼！”
莱恩的声音顿了顿，旋即继续道：“紧接着，你就会看到女神的伟力。”
伊吉没有回答，似乎都不屑于争辩，只是点了点头，拍了下哈蒙神父的肩膀，示意他带路。
二人并肩而行，走过那长长的圣坛甬道，沿途是一面又一面的金属浮雕墙，记录着光明女神“降福人间”的种种奇迹，圣徒的牺牲，教皇的加冕，祷告的孩子与战死的骑士……
看着这种种的神迹，加上如今莱恩这些主教扭曲的面目，伊吉忽的想到了什么，对哈蒙问道：“您有没有觉得光明女神发生变化了？”
“哎呦...伊吉神父，您怎么能说这话？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哈蒙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好吧，我们两个都已经是戴维斯船上的灵魂了，其实在我看来...”
“我知道了，多谢您。”伊吉弯腰对着他做了一礼，紧接着头也不回地朝着那高高的台阶走去。
伊吉拾阶而上，哈蒙就这样默默地看着，默默地看着，就好像看到六十年前的这，但如今看来，却只是如一场梦一般。
“真快啊...”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握了握拳头，却发现怎么也握不紧。
他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哈蒙抬起了头，望着眼前的伊吉，自己那沉寂已久的内心，似乎听到了什么，开始有些躁动起来。
回过神来，面前的伊吉的身影已然愈发高远，愈发耀眼。
圣坛台阶宽大而缓缓延展，像是为某位降世神祇所准备的天梯。
哈蒙抬头看了看天空，发觉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的耀眼。
他的脑海里又想起了那句光明之子会在此地复生的语言。
他咕嘟咽了下口水，正如圣坛四周的观众一般。
成千上万的人汇聚在这座神城中心的广场中，他们涌动如潮，但在圣坛脚下，却整齐有序。
高位席上的贵族们交头接耳，目光打量着即将登坛的人；而教会的神职者则大多神情肃穆，一言不发；有人眼中带着期待，紧张，更多的人则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天空之中，云层忽然变得稀薄，神坛上的光柱亮得刺目，仿佛回应着他的到来。
伊吉站定。
他环视四周，看见了层层叠叠、仿佛山峦般的人群。
而他的前头，此刻的莱恩正悬浮于半空当中，衣冠整齐，面貌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