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费尔轻声啧了一下,盯着伊吉看了好一会,方才站起身,手微微一晃,一团火焰陡然化作了一套服装,扔给了伊吉。
“穿上走人,早些去红枫叶旅馆接人。”
说完这句话,费尔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外头走去,只是在洞口时停了一停,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朝着外头走去。
接过衣服时,布料蹭过指尖的触感先让伊吉愣了愣。
不是常见的粗麻布,而是泛着柔光的暗纹锦缎,底色是深如夜幕的墨蓝,上面用银线绣着细碎的雪绒花图案。
上衣是短款的束腰猎装样式,领口和袖口都滚着一圈雪白的狐毛,摸上去软乎乎的。下装则是修身的长裤,裤脚收得利落,膝盖处缝着一层耐磨的鹿皮,既不影响活动,又能挡住雪山的寒风。
最后低头看那双靴子,靴筒到膝盖下方,靴面是深棕色的牛皮,擦得锃亮,伸手往里摸,果然摸到一层厚实的兔绒,软乎乎地贴在脚踝处。
一整套全齐了,伊吉利落地把衣服换好后,朝着洞口喊了一声:“再来一套!”
洞口外沉默了半晌,紧接着就看到纷飞的大雪中飞来又一套衣服,笔直地落在了塞西娅的身边,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冷哼。
“操你妈的。”
“该死的恶魔还算有点良心。”一边说着,伊吉一边看向一旁拿笔记着什么东西的彼得,“你在记什么?”
闻言,彼得慌忙把手头的笔记朝身后一收,连连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快走吧,可别让麦考夫那个家伙等急了!”
“你...”想了一会,伊吉终究是没有再去理会彼得,大步向前走去。
费尔早已没了踪影,只有洞口的积雪上留着一串浅痕,顺着山势往山下延伸。伊吉踏雪而行,脚印很快就被飘落的新雪慢慢盖住。
他们离开不过半刻钟,干草堆上的塞西娅便睫毛轻颤,猛地睁开了眼。
冰蓝色的瞳孔里还带着刚醒的茫然,可当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山洞、地上残留的篝火灰烬以及...
自己嘴唇与后心处的余热...
塞西娅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飞快地穿好了那套放在身旁的衣服,大步朝外走去。
脚步此刻已然彻底被掩盖,塞西娅的鼻子动了动,如一只猎犬一般搜寻着,只是短暂的几秒,似乎就确定了路径,朝着与伊吉同样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正巧踩着伊吉他们的位置,分毫不差,嘴里低低地念着:“麦考夫...真是个让人熟悉的名字,烂人果然会和烂人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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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城本就靠着边境,往日里南来北往的商队、走镖的武人、跑情报的探子络绎不绝,街头巷尾挤得满是人气。
可近来边境陈兵的消息一传开,城门口的盘查严了三倍,连带着城里的客流都少了大半——唯独红枫叶旅馆,还撑着几分热闹景象。
这旅馆本就和寻常住处不同:进门不是大堂柜台,而是贴着满墙的任务榜,木牌上写着“寻失物”“护商队”“清雪怪”这些任务,桌旁坐着的也不是普通旅客,多是挎着刀剑、腰间别着徽章的冒险者。
有人凑在一块研究地图,有人拍着桌子讨价还价,活脱脱是个小型冒险者协会的模样。
也正因如此,即便全城客流锐减,这里依旧聚着不少等着接活的人,倒比冷清的街道热闹多了。
“亨利,老样子。”
正在擦酒杯的亨利抬头,看清来人便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沟壑,手里的抹布还在玻璃杯上转着圈:“一杯野猪精酿,一杯热牛奶,再加两份培根煎蛋——没记错吧?”
见男人点头,他当即直起腰,朝着后厨的方向扬声喊,“两份培根煎蛋!一份培根煎到咬着脆,另一份多打个蛋,要流心的!”
“谢了。”男人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难得带了点松弛。
“跟老朋友客气什么?”亨利把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的酒杯搁在台面上,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所以那个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私生子?叫什么来着,是不是切夫.洛佩特?你还是那么痛恨...”
“亨利!”麦考夫重重砸了一下桌子,周围人的目光马上被吸引了过来,麦考夫转过身尴尬地摆了摆手,等到众人的目光放回去后,这才压低声音咬着牙对亨利说道:“我说了一万遍了,那不是我的私生子!我可爱的贝拉怎么可能生出这种家伙!”
“嚯嚯嚯。”亨利笑得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把一杯野猪精酿递到了麦考夫手上,笑道:“拜托麦考夫,你跟我还装什么?如果不是私生子,你这个家伙怎么可能回诺斯?再说了,你成天把那小子放在房间里藏着,这不是私生子是什么?”
“...你说是就是吧。”麦考夫望着自己多年的老友只觉得一阵无语,在心中骂道:“这只臭野猪,这么多年还是这副样子,死活不信我!”
端起面前的野猪精酿大口大口地灌了一口,浓郁的麦香夹杂着一点苹果香,往日麦考夫最爱喝的就是这个。
而且以前,也不用大老远到这偏僻的朔风城来...
一杯啤酒一下子就进了麦考夫的肚子,望着面前亨利缺了一只的眼睛,麦考夫刚要开口,却直接被亨利一报纸敲在脑门上,痛的他直抽抽。
亨利把手中的报纸摊开递给了麦考夫,“少讲那些东西,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帮你逃出诺斯。”
“你怎么知道我要讲这些?”麦考夫一边把报纸摊开,一边疑惑地看向亨利。
亨利翻了个白眼,紧接着也喝了一口野猪精酿,表情顿时变得苦涩了起来,但嘴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每次喝完我的精酿都是这个鬼表情,你说呢?”
“切...”麦考夫撇了撇嘴,吩咐人把另一份培根煎蛋送到了自己的房间后,便开始阅读起了今日的早报。
“格朗克伯爵今天迎娶了第十三位夫人、西境农场惊现会说人话的雪狐,张口就要吃烤鹅,不然就掀翻谷仓;西风城铁匠铺老板里根连夜逃婚......”
麦考夫捏着报纸,一口气扫完十几条新闻,只感觉自己读了一坨臭狗屎,忍不住骂道:“这群写报纸的是没别的事可干了?什么鸡毛蒜皮都往上报,怎么不把格朗克那个种马晚上的行房记录也写出来?”
“这不是写了吗?哝。”亨利头也没抬,伸手在报纸角落的小字上点了点,语气带着点嘲讽,“格朗克那蠢货就好这口炫耀,你自己看——昨日一夜七次,晨起仍能提剑打猎。”
“...”
麦考夫的目光从那行小字上扫过,没心思吐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漫不经心地问:“就没有洛伦兹的消息吗?”
话虽轻,心却悬了起来——他怕看到伊吉被捕的消息,怕看到“叛教罪”“关入大牢”的字眼,甚至宁愿把自己藏在床板下的全部存款都给伊吉,也绝不想听见半句他出事的话。
“有啊,可劲爆了!”
亨利眼睛一亮,利落地从柜台底下的柜子里抽出另一份印着洛伦兹徽章的报纸,“要我说洛伦兹那地方就是比诺斯有意思,你瞧瞧,最近的新闻简直大翻了天啊!”
他指着报纸最顶端的黑体字,声音都拔高了些,“你看这个,‘光之子伊吉・弗里德虽逝,正义永不落幕——叛教者莱恩伏法!’”
“啧啧,据边境回来的那些商人说,近些日子洛伦兹可是差点大乱,无数的人在街上游行,口中高喊着什么神曲什么的,差点把光明教会的顶都掀了...”
“扑通——”
清脆的倒地声让亨利猛地抬头,他把脑袋探出柜台,就见麦考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色白得像刚从雪堆里捞出来,嘴唇哆嗦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亨利连忙绕出柜台,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满是疑惑:“你咋了?担心你的夫人?”
麦考夫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份报纸,声音轻得像缕烟,却带着千斤重的绝望:“伊吉……死了?”
“伊吉?”亨利愣了愣,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把扯起麦考夫拉倒自己的身旁,迅速地抓起一块方糖朝麦考夫嘴里塞入,同时仰起头笑道:“各位无需担心,这位客人只是胃有些不舒服,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在空腹闷了一杯我的精酿哈哈哈!”
“哈哈哈!亨利,快些把这个菜鸟送回自己的房间吧!”
“就是就是!”
“新面孔!下次可得小心些了!”
人群的吵闹声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亨利则是一下子就踹开了房间的门,把麦考夫拖了进去。
这一下把正在享用美味的培根煎蛋的切夫吓了一大跳,口中嚼碎了的培根喷了一桌子。
但亨利压根没有理会这些,只是皱了皱眉,紧接着便拍了拍麦考夫的脸,“你回诺斯,是不是和这个什么伊吉有关?”
麦考夫的身子猛地一僵,攥着报纸的手越收越紧,他张了张嘴,想否认,可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切夫在一旁擦着嘴角的培根碎屑,凑过来探头探脑:“麦考夫大哥,伊吉先生他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麦考夫打断,“切夫,我不知道,你先在旁边休息一下好吗?”
“噢...”切夫点了点头,随后走到了一旁乖巧地站着,想了一下,撕了两块餐巾纸把自己的耳朵塞住,背对着二人,嘴里念念有词:“伊吉先生...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所以这个伊吉做了什么事情?”亨利开口问道。
“做了什么事情吗?”麦考夫缓缓撑起身子,无力地叹了口气,“他做了太多事情了,多到几乎都是必死的结局。”
“比如?”
“比如捣毁了光明教会的一座庄园,弄死了洛伦兹帝国圣光城的一位公爵、泡了圣光骑士团团长的妹妹...如今看来,还把光明女神坛弄得一片废墟,间接弄死了一位主教...”
“?”
亨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疑惑道:“你确定这是那个光之子吗?这怎么听着跟个恶棍一样...”
“额...基本上是。”麦考夫挠了挠脸颊。
亨利点了点头,“所以你重新回到诺斯,就是因为他吧?那这个小子也就是他的私生子咯?”
“不是他的私生子。”麦考夫摇了摇头,但却看到面前的亨利脸色陡然一僵,震惊道:“真是你的私生子啊?!”
“你他妈傻逼吗?”
“噢。”亨利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坐在地上看着不断流出泪水的麦考夫,听着他低低的啜泣。
“那个王八蛋怎么能死?他死了,我不就得带着切夫困在这狗屁诺斯一辈子?”
麦考夫的声音发颤,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平时那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全没了,只剩满心的慌,“不是早就打赌了吗?赌你绝对能从佩顿手里活下来,赌你能揭露光明教会...”
他越哭越凶,肩膀一抽一抽的,连亨利递过来的手帕都没接。
明明认识伊吉的日子不算长,可此刻心口像被人攥着拧,疼得喘不过气。
明明自己还背着一身麻烦,却还是选择出手救切夫这个小鬼,还要记挂着给他找个安全的地方。
明明知道揭露会死,还是要站上女神坛...
“你这个臭傻逼,做什么好人,这狗屁地方做好人能活下去吗?!能吗?!”
嘶吼声砸在狭小的房间里,震得窗纸都轻轻晃了晃,可刚吼完,他就泄了气。
自己都如此,那莉莉和欧尼不得心都碎了?
想到这,麦考夫又开始无声地抽泣:“我钱不要了……之前答应给你的四十九金币八十二银币十三铜币,我都给你……我给两倍成吗?你回来行不行……”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麦考夫没理。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更急了,像是怕里面的人听不见。
“你妈的!敲这么多下干什么!?看不出来我不想理人吗?!”麦考夫本就心烦,被这敲门声一搅,火气瞬间炸了,一把打开门大吼着。
门外的年轻前台明显被吓住了,声音磕磕巴巴的,带着点试探:“抱、抱歉麦考夫先生,实在是打扰了,但外面有位客人找您,他说他叫佐伊,是来跟您要欠款的,还说您之前跟他打赌,输了……”
前台侧过身子,后方映入眼帘的正是一位穿着深黑猎袍的熟悉面孔,此刻正端着一杯精酿朝自己挥了挥手。
麦考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