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引擎声在耳朵眼里钻,跟特么钻地机似的。
消毒水的味儿混着塑料加热的怪味,一股脑往我鼻子里塞,熏得我脑浆子都在晃。
右眼那个窟窿一跳一跳地疼,像有根烧红的铁钎子在里面搅。
护士刚扎的针头在左手背上突突地跳,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往里爬,跟条毒蛇似的。
可左手心里攥着的那玩意儿,比针头还冰。
塑料壳子,硬邦邦的,棱角硌着掌心肉。录音笔?谁他妈塞给我的?救援队的?医生?还是……
嗡……
它又他妈震了一下!
极其轻微,像只冻僵的虫子在里面抖了抖腿。
但就是这零点几秒的震颤,顺着我的指尖,像根冰锥子,猛地攮进我天灵盖!
操!
这感觉!这他娘冷到骨头缝里、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邪乎劲儿的震颤……
跟矿洞里,我最后像条死狗一样爬过去,手指头碰到阎九那只攥着降魔杵的、死硬冰凉的手爪子时……一模一样!
一股寒气“嗖”地从脚底板窜上来,瞬间爬满了脊梁骨,汗毛全他妈立正了!
我猛地攥紧了那支破笔,塑料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左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车顶那块晃动的、沾着点不明污渍的白色篷布。救护车一个颠簸,我整个人跟着弹了一下,右眼伤口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冒。
“呃……”我忍不住哼出声。
“别乱动!伤口会裂开!”旁边守着的护士立刻按住我肩膀,声音带着点职业性的不耐烦。
“这……这玩意儿……”我把攥着录音笔的左手艰难地抬起来一点点,手背上的输液针管被扯得生疼,“谁……谁塞给我的?”
护士瞥了一眼我手里那黑黢黢的小东西,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玩意儿?急救的时候没注意,可能是你之前自己口袋里掉出来的?别管了,安静待着!”她显然把这当成了无关紧要的破烂。
自己口袋里?放屁!我下去的时候身上除了那件破冲锋衣和里面的降魔杵,兜比脸还干净!这鬼东西凭空冒出来的!
嗡……
它又震了!
这次更明显!整个塑料壳子在我掌心里跳了一下,像颗微缩的心脏,冷不丁抽了一筋!
我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抠进塑料壳里。冷汗“唰”地一下就从额角冒出来了,混着眼眶里渗出的血水,又腥又黏糊地往下淌。
不对劲!绝对他妈不对劲!
阎九被抬走时那只垂落的手……那几个鬼鬼祟祟的深蓝连体服……这凭空出现的、会“活”过来的录音笔……还有矿洞里那扇没关严实的“门”,那些没被吃干净的“影子”……
“门……未闭……影未尽……守……”
他最后无声的遗言,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扎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救护车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得人牙酸。惯性让我往前一冲,差点从担架床上栽下去,被护士死死按住。
“到了!人民医院!”司机吼了一嗓子。
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更强烈的光线和嘈杂的医院特有的声浪涌了进来。我被七手八脚地抬下车,刺眼的白炽灯光晃得我左眼泪水直流。担架床的轮子在光滑的地砖上骨碌碌地滚,推着我穿过消毒水味浓得化不开的走廊,两边是模糊晃动的白大褂人影和嗡嗡的说话声。
“……右眼球完全损毁,颅骨有轻微骨裂迹象,大量失血导致休克前期……”
“……秦莽同志在隔壁手术室,左臂开放性骨折合并严重软组织缺损和污染,肩关节脱位,感染风险极高……”
“……身份特殊?那个叫阎九的呢?遗体直接由‘特殊部门’接管了?胸口插着的那根青铜器……”
“特殊部门”?青铜器?!
最后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我猛地挣扎着想把头抬起来,立刻被护士按了回去。
“别动!马上进检查室!”
我被推进了一个冰冷的、充斥着金属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小房间。头顶是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像探照灯一样打下来。几个穿着无菌服、戴着口罩帽子只露出眼睛的医生围了上来,各种冰凉的器械开始在我身上移动。
“患者巫泱,意识模糊,血压偏低……”
“准备清创缝合!注意右眼窝,动作要快!”
“瞳孔对光反射迟钝……”
冰凉的镊子夹着消毒棉球,粗暴地擦过我右眼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边缘。剧痛让我浑身一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但我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支录音笔,塑料壳子被我掌心的冷汗浸得滑腻腻的。
嗡……
就在医生用器械撑开我眼皮(左眼)准备检查的时候,那支笔……又他妈震了!这次震得特别狠,像是在我手心里蹦了一下!
操!
我猛地一哆嗦!
“按住她!别动!”医生呵斥道,显然以为我是疼的。
不是疼!是这鬼东西!它在动!它在……催促?!
“呃……笔……”我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
“什么笔?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旁边的护士没好气地打断我,一把抓住我攥着录音笔的左手腕,想把它掰开,“松手!影响操作了!”
“别碰!”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我自己都没想到的凶狠和惊恐。手腕上传来护士用力掰扯的力道,针头在血管里被扯得生疼。
就在这拉扯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检查室里却异常清晰的……按键弹起的声音,从我紧攥的左手心里传了出来。
录音笔……它自己……开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带着强烈电流干扰杂音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那小小的塑料壳子里……漏了出来!
嘶啦……嘶啦……嘶啦……
像是信号极差的收音机,又像是……某种……液体滴落在空旷石洞里的回响?
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爆音猛地炸开!
然后,一个极其模糊、极其遥远、仿佛隔着厚重水层传来的、非男非女的……气音,夹杂在电流杂音中,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影……归……巢……”
“倒……吊……者……”
“……守……门……人……”
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和空洞感,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冰渣子,顺着耳朵眼往我脑浆子里钻!
“倒吊者”?“守门人”?影归巢?!
是阎九?!还是……门后面那鬼东西?!
嗡——!!!
录音笔在我手心里疯狂地震动起来!塑料壳子烫得吓人!同时,那诡异的声音猛地拔高,变得异常尖锐、清晰,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穿透力:
**“看……他……倒……吊……在……门……上……”**
轰——!!!
我脑子里像被扔进了一颗炸弹!矿洞里最后看到的景象——阎九背靠矸石,低垂着头,胸口钉着降魔杵的样子——瞬间被强行扭曲、翻转!
在我的意识里,那具残躯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脚踝,猛地倒吊了起来!污浊的血光如同粘稠的液体,从他身上倒流、滴落!他紧闭的眼睛,在倒悬的姿态下,仿佛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缝隙里没有眼白和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旋转的……黑暗漩涡!
而背景,不再是冰冷的矿洞矸石,而是那扇巨大无比、布满邪异符文的……千米青铜巨门!他就那样倒吊着,悬挂在微微开启的、流淌着浓稠黑雾的巨大门缝之前!像一件被献祭的……祭品!又像一个……永恒的、被诅咒的……守门符号!
“呃啊——!!!”极致的恐惧和幻象带来的冲击让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条离水的鱼!右眼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
“按住她!镇静剂!快!”医生惊恐的喊声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她手里有东西!是那个录音笔!它在响!”护士尖叫。
混乱中,我的左手被好几只手死死按住,那支发烫的、疯狂震动的录音笔被硬生生从我几乎痉挛的手指间抠了出去!
“啪嗒”一声轻响,录音笔掉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就在它脱离我手掌的瞬间,所有的震动和声音都戛然而止。
检查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粗重得像拉风箱的喘息声,还有仪器尖锐的报警声。
“关掉!把那鬼东西关掉!”一个医生气急败坏地吼道。
一个护士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录音笔,用力按着上面的按键。
“关……关不掉!按键没反应!”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砸了它!”另一个声音吼道。
“不行!这可能是重要物证!联系保卫科!联系刚才带走遗体的‘特殊部门’!”一个听起来像是负责人的声音比较冷静,但语调也绷得死紧。
我被重新死死按在检查床上,冰凉的镇静剂推入血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视野开始模糊、旋转、变暗。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涣散的左眼余光,模糊地瞥见——
那个拿着录音笔的护士,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把它扔在了旁边的金属器械托盘里。
塑料的黑色小方块,静静地躺在闪着冷光的不锈钢托盘中央。
突然。
它光滑的塑料外壳表面,没有任何按键的地方,极其突兀地……浮现出了一个字。
一个深深刻蚀般的、笔画扭曲的、如同用最古老刀锋划出来的——
**“守”**。
跟我家那根降魔杵上的雷纹……一模一样!
黑暗如同厚重的幕布,猛地砸了下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意识像是在粘稠冰冷的黑油里沉浮。右眼的剧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沉闷的钝痛,像有个小锤子在脑子里不紧不慢地敲。左眼眼皮重得像焊死了。
“……生命体征稳定了……感染要重点监控……”
“……右眼窝清创还算彻底,但视神经彻底损毁,颅骨骨裂需要静养……”
“……精神受了很大刺激,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倾向,那支录音笔……”
“……‘特殊部门’的张主任来看过了,东西被拿走了,签了保密协议……”
“……秦莽手术结束了,命保住了,左臂功能……唉,看后续康复吧……”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隔着门板,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进来。消毒水的味道无处不在。
我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沉重的左眼眼皮。
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惨白的日光灯管。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药水的混合气味。我躺在一张狭窄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浆洗得发硬的白色被子。右手打着点滴,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估计是刚才挣扎时弄伤了。
单人病房。很安静。
嗓子干得冒烟,像被砂纸磨过。我试着动了动嘴唇,发出一点嘶哑的嗬嗬声。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得像鬼、左边肩膀和手臂被厚厚的白色石膏和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拄着个金属拐杖,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了进来。
是秦莽。
他比我更惨。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但那双眼睛,不再是矿洞里被幽闭恐惧吞噬的疯狂,而是恢复了一种军人特有的、带着疲惫和伤痛、却依旧锐利的沉静。只是那沉静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
他挪到我的病床边,靠着墙,慢慢地把身体的重量从拐杖上卸下来。金属拐杖靠在墙上,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他没说话。只是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得要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战友重伤的痛惜,有对未知遭遇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询问。
矿洞深处的一切。阎九。那扇门。最后的塌方。还有……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点滴管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艰难地、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生了锈:
“……巫泱。”他叫我的名字,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斟酌词句。
然后,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来,指了指他自己的耳朵。眼神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和困惑的情绪。
他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破碎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听见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病房里,却如同惊雷。
“那个……倒吊在门上的……声音?”
嗡……
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录音笔里那个诡异的气音……那个“看……他……倒……吊……在……门……上……”的尖锐嘶鸣……瞬间在我耳边疯狂回响!
我猛地看向秦莽,瞳孔骤缩!
他也听见了?!在昏迷中?还是……在获救之后?!
秦莽死死地盯着我的反应,看到我骤变的脸色,他似乎得到了某种确认。他那只抬起来指着耳朵的手,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却猛地……凝固在了我的脸上。
不,是凝固在了我的……左眼瞳孔里?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古怪,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极其恐怖的东西!瞳孔猛地放大,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后仰,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你的眼睛……”他抬起那只颤抖的手,指向我的左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极致的惊骇,“里面……里面……”
“有什么东西……在……动?!”
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炸起,直冲天灵盖!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扭头,看向挂在病床对面墙上、那面擦得锃亮的金属医疗记录板!
光滑的金属板面,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惊恐扭曲的脸。
还有……我那只仅存的、瞪得滚圆的……左眼。
瞳孔深处。
在那黑色的瞳仁最中央,一点极其细微、幽暗深邃的……蓝色光芒。
如同鬼火。
正……极其缓慢地……
**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