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影缠门 第11章 胎影

作者:萧魔王 分类:悬疑 更新时间:2025-11-04 08:2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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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雨下得黏糊,缠缠绵绵落了三天,把院角的磨盘淋得透湿,石缝里钻出些青苔,嫩生生的,沾着黑泥。二柱蹲在灶房门口补鞋,麻绳穿进鞋眼时总打滑——指尖缠着块布,是前儿个帮艳红捡落在泥里的红头绳时被瓦片划的,口子不深,却总渗血,沾得麻绳都发黏。

“慢着点。”三奶奶坐在门槛上搓麻线,线在雨雾里泛着白,“针脚歪了倒不打紧,别扎着手指头。”

二柱“嗯”了声,目光往院里飘。艳红蹲在老槐树下,红袄角沾着草屑,正用根小棍扒拉树根下的土——那儿埋着哑娃的银锁,前儿个她非说听见锁响,要挖出来晒晒,挖了半尺深也没见着,倒扒出些碎骨渣,白的,细的,不知是谁的,她也不怯,用树叶包了埋回原处,还往上面摆了块圆石子当记号。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映得墙上的影子软乎乎的。娘的影子贴在灶台边,像是在往锅里添水,水汽漫上来,把影子晕得发虚。二柱补完最后一针,往灶膛添了把柴,忽然听见“咕咚”一声——是锅里的水开了,可水面上漂着些东西,黑的,细的,是头发,绕在锅沿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又漂这东西。”他皱着眉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头发,忽然觉得凉——不是井水的凉,是带着点甜腥气的,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爬,爬得后心都发颤。抬头看墙上的影子,娘的影子还在灶台边,只是肩膀微微晃了晃,像在叹气。

三奶奶忽然停了手,麻线“啪”地掉在地上:“怕是......压不住了。”

雨不知啥时候大了,砸在窗纸上“啪啪”响。院外的芦苇荡里传来“沙沙”声,不是风吹的,是有人在走,脚步踩在泥里“咕叽咕叽”的,离得越来越近。艳红忽然往灶房跑,红袄角湿得往下滴水,跑到门口时摔了一跤,指着院外喊:“有......有好多影子......往井那边去......”

二柱抓起锨就往外冲,刚冲进雨里,就看见村西头的方向飘着片黑——不是云,是无数影子挤在一块儿,矮的高的都有,顺着村路往井边挪,挪得极慢,影子底下拖着水痕,在泥里洇出串黑印,跟之前哑娃留下的一模一样。他心里一紧——井皮的崽没走干净?还是井皮自己又爬出来了?

“别去!”娘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带着急,“它们不是往井去......是往坟地......”

二柱愣了愣。坟地在村东头,跟井是反方向,这些影子往那儿去干啥?正琢磨着,忽然看见影子堆里有个小的在晃,红的,是艳红的袄角——不对,比艳红的小,更瘦些,影子手里还攥着点白,是块布,像是虎头鞋上的。

“是哑娃......”艳红从后面跟过来,抓着二柱的衣角抖,“还有......还有我娘......我看见我娘的影子了......梳着发髻的......”

二柱的心沉了沉。艳红娘生她时难产走的,他没见过,只听三奶奶说过,艳红娘总穿件蓝布衫,梳着圆髻。他往影子堆里仔细看,果然看见个高些的影子,梳着圆髻,正往哑娃那边靠,像是在护着他。

“它们要干啥?”二柱的嗓子发紧,雨打在脸上生疼,“坟地有啥?”

三奶奶没说话,只是往灶房跑,跑进去又跑出来,手里攥着把香,香灰沾在手上都没顾上擦:“是......是鬼节要到了......它们是去坟地......等亲人来送钱......”

二柱这才想起,再过三天就是七月半了。往年这时候,村里早飘起纸钱灰了,各家都往坟地跑,烧纸摆供,热闹得很。今年就剩他一个活人,倒把这茬忘了。

“得去送送......”娘的声音轻下来,带着点涩,“不然它们在坟地等不着......该往回走了......”

二柱没犹豫,转身往灶房跑。灶房梁上还挂着捆纸钱,是去年娘活着时扎的,他取下来往筐里塞,又抓了把香和火折子,刚要往外走,忽然看见灶台上的铜扣子在动——自己从木盒里滚出来,落在地上“叮”一声,滚到艳红脚边停住了。

艳红弯腰捡起来,刚碰到扣子就“呀”地叫了声,把扣子扔在地上:“烫......烫得很......”

二柱低头看,铜扣子泛着红光,像被火烤过似的,上面还沾着点黑泥,泥里露着根细毛,软的,不像是人的。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这扣子是娘的,娘的东西咋会发烫?难道娘的影子也跟着往坟地去了?

“快走吧。”三奶奶把香往二柱手里塞,“晚了......它们该急了......”

往坟地的路比往井边难走,泥深,一脚踩下去就陷到脚踝。艳红走得慢,二柱背着她,锨插在腰后,筐挂在胳膊上,走得气喘吁吁。快到坟地时,忽然听见“呜呜”的声——不是哭,是风吹过坟头草的响,可这响里掺着点软乎乎的,像是娃娃在哼歌。

“是哑娃在唱......”艳红趴在二柱背上小声说,“他以前总蹲在河边哼这个......没人教他......”

二柱没说话,只是往坟地深处走。坟地中央摆着片白——是各家坟前都摆上了供品,不是他放的,是那些影子自己弄的,歪歪扭扭摆着,有啃了一半的红薯干,有掉了底的碗,还有双蓝布鞋,是三奶奶的,摆在艳红娘的坟前,鞋里还塞着颗铜扣子,掉了漆的,正是刚才发烫的那颗。

“娘......”二柱往自家坟地走,娘的坟前摆着碗红糖糊糊,温的,没凉透,旁边还放着块红薯干,咬过一口的,跟他今早啃的一模一样。他蹲下去烧纸,火折子刚划亮,就看见娘的影子蹲在坟前,正往糊糊里吹气,像是怕烫着。

艳红忽然从他背上滑下来,往自己娘的坟前跑,红袄角在坟头草里钻:“娘......我在这儿......”

三奶奶跟着走过去,蹲在艳红身边,伸手往坟前的泥里摸,摸出个东西,软的,是块布,蓝的,正是艳红娘常穿的那种布,布上沾着点血,没干,红的。

“她......她刚来过......”三奶奶的声音发颤,把布往艳红手里塞,“这是她给你的......留着......”

二柱烧完纸,往哑娃娘的坟前走。哑娃的影子蹲在坟前,手里攥着银锁,正往锁上缠头发,缠得极慢,锁上的铃铛“叮铃”响。看见二柱过来,忽然往坟后躲,躲得急了,摔在泥里,银锁掉在地上,滚到二柱脚边。

二柱捡起银锁递过去,哑娃没接,只是抬头看他,眼窝是空的,却像是在哭。二柱忽然想起哑娃娘死时的样子,攥着虎头鞋,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放心。他把银锁往哑娃手里塞了塞:“拿着吧......你娘看见会高兴的......”

哑娃这才接过去,攥得紧紧的,往坟前磕了个头,磕得额头沾了泥也没顾上擦,转身往远处走,走得极快,影子很快融进黑里,看不见了。

往回走时,雨小了些。艳红攥着那块蓝布,红袄角上沾着坟头草,却不闹了,安安静静跟着走。快到村口时,忽然看见井边的土在动——不是往上鼓,是往下陷,陷出个小坑,坑里渗着水,黑的,往四周漫,漫过二柱脚边时,水里漂着点红,是根红头绳,艳红的。

“井还在翻......”三奶奶叹了口气,往井边瞥了瞥,“怕是......要出事......”

二柱没说话,只是攥紧了锨。他看见水里漂着个东西,圆的,是颗扣子,不是娘的,是王老实头掉的那颗,扣子上沾着点肉渣,没烂透。

回到灶房时,天已经黑透了。二柱往灶膛添柴,火燃起来,映得墙上的影子又清楚了。娘的影子坐在灶台边,像是在纳鞋底,针在布上“嗒嗒”响,却没见线动。艳红蹲在灶膛边烤火,红袄角搭在地上,沾着的泥正慢慢变干,变成灰。

三奶奶忽然“呀”地叫了声,手里的麻线掉在地上:“艳红......你袄角咋湿了?”

二柱低头看,艳红的红袄角确实湿了片,不是雨打湿的,是从里面渗出来的,湿痕还在慢慢变大,透着点腥气,跟井里的味一样。艳红自己也愣了,伸手摸了摸,摸完忽然往地上蹲,抱着肚子哼:“疼......肚子有点疼......”

二柱心里一紧,刚要伸手去扶,就看见艳红的影子在墙上变了——影子的肚子鼓起来了点,圆的,像揣了个小皮球,影子还在用手轻轻摸,摸得极慢,软乎乎的。

“这是......”三奶奶的声音发颤,眼睛瞪得老大,“这是有了......艳红这是......有身孕了......”

二柱彻底懵了。艳红才多大?顶多十二三岁,咋会有身孕?再说村里就他一个活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可他压根没碰过艳红啊!

“不是你的......”娘的声音忽然响了,带着点涩,“是井皮的......那天它往艳红身上爬时......留下的......”

二柱的脑子“嗡”地一声。他想起那天哑娃化成黑泥往灶房钻时,有团黑泥蹭过艳红的袄角,当时艳红还喊了声疼,他以为是被泥硌着了,原来是......

“那咋办?”二柱的声音抖得厉害,看着艳红蹲在地上哼,心揪得生疼,“能......能弄掉不?”

三奶奶摇了摇头,眼泪掉了下来:“鬼胎......沾上了就弄不掉了......得生下来......不然......艳红活不成......”

灶房里忽然静了,只剩艳红的哼声和灶膛的火响。雨还在下,敲在窗纸上“啪啪”的,像是有人在拍门。墙上艳红的影子还在摸肚子,摸得极轻,软乎乎的,竟像是在疼惜。

二柱蹲下去,把艳红往怀里拉了拉,她的身子凉得像冰,却在微微抖。他忽然想起艳红掉井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她还举着朵野花往他手里塞,说“二柱哥你看,这花红不红”。

“不怕......”二柱的声音哑得厉害,往灶膛添了把柴,“有我呢......生下来......我养着......”

艳红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小手抓着他的胳膊,抓得很紧。墙上娘的影子叹了口气,针落在布上“嗒”一声,没再动。

夜还长着,雨还在下。灶膛里的火燃得很旺,却驱不散灶房里的凉气。二柱抱着艳红坐在灶台边,听着她轻轻哼,看着墙上的影子慢慢变,忽然觉得这日子好像又难了些,可只要艳红能活着,难就难吧。

至少,灶房里还有火,墙上还有影,身边还有人——哪怕是个怀了鬼胎的娃娃,也是个伴儿。总比孤零零守着个空村子强。

他往灶膛又添了把柴,火光映着艳红的脸,白得像纸,却没哭。她的小手慢慢往自己肚子上摸,摸得极轻,软乎乎的,跟墙上的影子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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