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念口诀约两刻钟,冯常进入了一种玄妙状态。
杂念尽消,心如止水。
五感通透,可听屋外虫鸣鸟叫、落叶触地,甚至能辨得院中菜根处蚂蚁爬过草叶的窸窣声。
他闭目而坐,却似能“看”到周身三寸内尘埃浮动的轨迹,每一粒微尘的起落,都如星辰运转般清晰可察。
呼吸渐缓,一呼一吸间,竟与院外风声同步。
吐纳时,檐下蛛网随之轻颤。
吸气时,地上沙粒微微滚动,仿佛整座小院都在随着他的节奏脉动。
更奇的是,他虽未睁眼,却能感知到——东墙青苔正以肉眼难察的速度蔓延;檐下水缸泛起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撞在缸壁,似水滴石穿余韵悠长;连投射在窗棂上的光斑,都比平日明亮三分。
最玄妙处在于:他分明盘坐不动,视角却仿佛同时存在于三个境地。
肉身在尘世小院;神念悬于云端俯瞰自身;一点真灵沉在体内,注视着经络五脏的细微变化。
直到一阵穿堂风掠过窗棂,檐角铜铃“叮当“摇曳,冯常才惊觉自己竟能清晰辨出,那铃舌碰撞的颤音里,裹挟着三缕不同方向的微风。
一缕挟着河坝的水汽,
一缕缠着灶间的炊烟,
还有一缕竟带着村口老槐树新绽的槐花香。
冯常盘坐于床榻之上,双目微阖,呼吸渐与天地同频。忽然间,他“看“到了。
酷暑之灵在窗外翻涌,如赤色游蛇,盘踞于滚烫的瓦片之上。它们炽烈灼热,每一次跃动都令空气微微扭曲,所过之处,青石地缝里冒出丝丝白烟,连院角的野草都蔫头耷脑,叶片卷曲着向它们臣服。
水汽之灵则如幽蓝薄纱,如炊烟袅袅升起,缠绕在晾衣绳的湿布间,又悄悄渗入墙根的阴凉处,可当酷暑之灵逼近,便聚成晶莹的雾珠抵抗,在烈阳下闪烁一瞬,又悄然隐没。
“我看到了。”冯常以食指点去。
酷暑之灵立刻暴起,如被侵犯领地的火兽,热浪扑面而来,灼得他眉心发烫。
水汽之灵却羞涩退避,化作凉意沁入他的指尖,拇指与食指来回碾了几下,触感湿润。
“原来如此……“他心中明悟。
此刻他知,
天地之灵虽无意识,却自有性情。
似这般灵韵,远不止区区两种!
屋外,随冯常闭目修行,以老宅为中心,方圆百米天地之灵仿佛受到牵引,朝此汇聚而来。
院中杂草竟缓缓抽枝,草木之灵自上跳动,房角的几株野花无风摇曳,花瓣舒展如莲。
卢俊义眸光如鹰锐利异常,他率先发现这异常的变化,起先以为眼花,蹲下细看,指尖触碰院中草叶,竟好似被针扎了一下。
他抽手而回,那被触碰的叶子竟打起了卷,像个独自生闷气的孩童。
“这草成精了?”
方大同跟了上来,诧异道:“卢大哥,你这是作甚?几株杂草有什么好值得看的,快取了剑来与某斗上几回合。”
卢俊义心不在此,说道:“大同,你看这草叶可能看出什么变化来?”
方大同挠了挠后脑勺:“能吃?”
“憨货。”
冯荷兰自缸边提了一桶水去灶屋,途径卢俊义身后,听了他的话,笑着道:“这杂草野地里多的是,没甚好稀奇的。”
“我就说吧卢大哥。”方大同又道,“嫂子快些放着,粗活喊我来做就行。”
方大同抢过水桶,先一步去了灶房。
张阿俊躺在藤椅上,摇啊摇,也没注意到周遭变化。
卢俊义独步走到院外,但见蝉鸣骤止,飞鸟收翅落枝,向小院俯首如朝圣,更诡异的是这风,外界不见树摇叶晃,一步回到小院,顿感清风拂面吹去了心底的热燥,让人心绪好上了太多太多。
杂草化灵,无声自长!
虫鸟噤声,万籁俱寂!
卢俊义喉结蠕动口唇干涩,回到院中放的一张方桌前,端起这碗普通的粗茶,眉头微微皱起,这茶他刚喝过几口,该是浑浊的茶汤此时澄澈如琥珀,更古怪的是汤碗冒的热气凝在一起盘旋不散。
试探性饮一口,卢俊义顿觉经脉通畅,旧伤痊愈?
茶水温养,凡物生香!
“古怪,古怪。”
卢俊义相信自己判断不会有错。
于院中四处游走,卢俊义相信引得事物变化的源头就在附近。
最终,他停在了门上贴有“囍”字的房门前。
门后便是冯常与冯荷兰的婚房,歇脚几日,卢俊义也知道这间房是冯常和冯荷兰的居所。
要说变化何时发生,当是冯常从县里卖冰回来,进了这间屋子之后开始的。
卢俊义是个武人,还是游走江湖励志劫富济贫成为大侠的武人,似他这般人都有一个共通的优点,审时度势与见多识广,他心中诞生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终是按耐不住敲响了房门:“冯大哥?冯大哥听的到吗?”
没得到回应,卢俊义也不能坏了规矩直接进了去。
“应是近两日过于操劳了些,睡下了。”
这般想着,卢俊义也放弃了验证一番的想法,为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感到可笑。
事实上,冯常听到了卢俊义的呼喊,非他不想回应,而是不能。
进入这般五感通透的奇特状态后,他见得了天地之灵该是一件喜事,这代表他迈出了第一步成功感气!可,他退不出去了。
是的,如今的冯常就像驾驶一辆一百六十迈车速的汽车,正在高速上飞奔,可他的教练只教会了他挂挡加速,却没告诉他这辆车该怎么停下,刹车又在哪里?
晚饭时,冯荷兰进来叫冯常吃饭,见冯常以一种盘膝打坐的姿态睡了去,喊了几声不见醒来,不由一乐:“困了就好好歇着,又研究这劳子破道经,回头就给你丢掉。”
“荷兰姐打醒我。”
冯常心中迫切,尝试了几次,也不能让冯荷兰知他心中所想,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扶倒在了床榻,被子遮了个肚脐,远远看上当真如熟睡一般。
这种上帝视角俯瞰小屋周遭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夜黑风高但见荒山野径上飘来五道虚影,微风卷过,四人身影忽明忽灭宛如不在!离得近些,能看到为首一人生的滚圆,肚皮撑得皂袍绷紧,胸前写一个“差”字幽篆,每走一步,腰间铁链便哗啦啦响,惊得草间萤火四散。
其后飘着个竹竿似的瘦差,麻绳勒着三寸细腰,差服空荡荡挂着,露出的锁骨上烙着「无赦」二字。他手握哭丧棒,棒头白纸穗扫过地面,竟在夜露上凝出霜痕。
二差中间拴着三条阴魂:
最前是个富态老翁,魂体泛着油腻黄光,脖颈还套着生前惯用的金算盘。
中间妇人抱着虚幻的婴孩,每走三步就回头张望,好似不舍人间。
末梢少年魂体淡得几乎透明,心口让掏了空,随铁链晃动发出空洞回声。
行至老院跟前,胖差忽然驻足,似是察觉了什么,忙摘下肚皮上挂着的腰牌,朝着老宅一亮,恭敬道:“小鬼乃南山县城隍座下差役,奉命押解这四个逗留阳间的游魂往阴司受审。途经宝地,不知上仙在此,搅扰上仙清修,还请上仙莫要怪罪。”
上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