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村北上,一路颇多奇景。过洛州时,见山间一株古桃树,花开如血,树下卧一醉道士,自称已在此酣眠三十年,大梦千秋。我问他为何不醒,他笑答:“梦里乾坤大,何必恋红尘?”也是个妙人。
至青州时,恰逢庙会,有杂耍艺人吞吐烈火,观其手法,竟暗合“火蛇游走”之术,只是粗浅了些。我丢了三钱银子,指点一句,他朝我挤眉弄眼,想是懂了些门道。
一路慢走,马儿也有了脾气,上好草料也不肯吃了,迷上了面食饼子,一顿吃的比我还多,也是稀奇。
上月抵京郊,夜宿荒庙,遇一狐妖烹茶。
那狐狸倒风雅,与我论道半宿,临别赠我一包云雾茶,说是采自昆仑绝顶。我尝过,入口绽香、余味悠长,我存的还有,与你再见当以真火温煮,同坐品茗,应别有滋味。
也不觉得经了多少事,恍惚中已是又去了一岁,玉珠这孩子也该长大了许多,个子又窜了许多,再当面我可能就认不出了。哎~可惜我不在身边陪着,也不知玉珠可还听话?这丫头性子执拗,若顶撞了你,不必念及你我之情分,先打了就是,可若还算听话,个别时候爱耍性子,还请你多多迁就,嘴馋吃食也请你偶尔买些哄她,或能让她少闹些脾气。
荷兰可好?算了算日子,她肚中的孩子也该三个月大了,不知是男是女,取了什么名字?有之一事儿需你应允,不知我是否有幸成孩儿干娘?
腹有千言万语,落笔又不知从何说起,也是惭愧……便如此吧。
《三昧真火》非等闲法门,教你修炼之法胜在稳当。若已至“心火自生”之境,便可尝试炼制我新得的驻颜丹,吃下可让人容貌暂住、推缓老态。
丹方:
主药:朱砂一钱、雪莲一株(十年份便可)
辅药:茯苓五钱、晨露半盏(需寅时采集)……
火候:以心火淬炼半个时辰,成丹时会有淡香溢出,若闻之有焦味,便是火候过了……
一些药草难寻,町州府城南三十里山涧处,每月初三子时会有一场鬼市,与看守的小鬼报你我之关系,它们当会盛情相待。”
看完了信件,冯常将之递给了荷兰姐。
玉珠才启蒙不久,认不全字迹,说道:“爹,这是谁写来的啊?”
“是你干娘。”冯常说道,“你干娘到了上京,还记挂着你呢,说你要惹了我生气,不用客气狠狠抽打你的小屁股就行。”
玉珠躲远:“干娘真坏。”
看信的冯荷兰笑了笑,说道:“大牛不要逗弄玉珠,小心让小姐知道。”
冯常摆手:“这点小事儿你我都不说,妙珠姐不会知道的。”
玉珠听出不对,意识到时爹骗了自己:“我和干娘告状!”
说着,就要拉了冯荷兰去写回信:“娘,我也要给干娘写信,你帮我写。”
“好,你先别急,等会儿再去。”冯荷兰抱着饼饼,把信还给了冯常,撒娇说道,“关于小姐信上说的驻颜丹,就要麻烦大牛哥了。”
冯常说道:“荷兰姐漂亮,不吃这玩意,也是最好看的。”
冯太白与王青知听了,都在偷笑。
“不害臊。”冯荷兰捋了捋头发,又道:“我都三十了,这一年抬头纹都多了,遮也遮不住,夫君现在能说这话,再过两年啊,我成了黄脸婆还不知道多嫌弃呢,到时比府府上的丫鬟还不如,哎……”
冯常无奈道:“我试试吧,先按妙珠姐说的把材料找齐。”
荷兰姐也会容貌焦虑啊。
其实,何止荷兰姐呢?
冯常也上了年纪,脸上有了变老的苗头。
神似彭于晏也遮掩不了年岁的摧残,岁月这把杀猪刀啊,才一年就在冯常脸上留下了刀劈斧凿的痕迹。
如妙珠姐给予的驻颜丹方真有效果,冯常也想试试。
不求重回青春年岁,能定格当下容貌,晚老几年也是好的。
冯荷兰夸道:“夫君真好。”
“叫声大牛哥来听?”
“爹,羞羞……”
冯荷兰留下一个白眼,把饼饼塞入冯常怀里,带着玉珠去给妙珠道长写回信了。
晚些时候,等冯常也写了回信,会一同寄出。
王青知道:“大哥与嫂嫂的感情羡煞旁人。”
冯太白嘿嘿一笑的“嗯”了一声。
王青知在虎子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榆木。”
冯常笑了笑,做起了甩手掌柜,让珍姨带着饼饼,他独自去了虎舍。
大小王愈发的健壮了,外形上看有了虎精的几分神韵,摄人心魄。
外面天寒地冻,这会儿两虎一狗缩成了一团在能遮风挡雨的虎舍中互相取暖。
见了冯常过来,大王抬了脑袋,眼皮子睁了几次都没睁开,像是起不来床的大学生。
“呜呜呜~”呜咽了几声,也算是打了招呼,脑袋一垂又落在了黄狗的肚皮上,舌头翻在外面,狗里狗气的。
黄狗倒是精神抖擞,开口嚎了几声,也没叫起熟睡的大小王。
冯常驻留片刻,回房换了身厚衣服,没让下人跟着,出了冯府。
沿街走着,行人见了,认出冯常都会喊一声“冯老爷吉祥”,冯常一一回应。
这也是南山县为人津津乐道的趣事了。
人们都知道冯府住着一位会使仙法的老爷。
冯老爷没有架子,谁人见了问候一声,他也会行礼见过。
冯老爷常独自出来转街,有时带着两个小女娃,女娃馋了想吃什么,冯老爷都会应允,且出手阔绰,总会多给一些,商贩要找零,冯老爷总会说:“你也不容易,拿着吧,就不用找了。”
名声传开,连着冯府的丫鬟小厮去集市买菜,商贩们总会多给些斤两,或者干脆不要钱,但冯常特地交代过,府上的丫鬟小厮也不敢占了便宜。
而这些被光临摊位的商贩,回过头就会夸耀:“咱也是和冯老爷有了交情的。”
更有甚者,还会挂出摊位被冯府光临过的牌子,也奇怪,打了冯常名头摊位的应季蔬菜与吃食,也总是更好卖。
何尝不是一种明星效应呢?
走了两刻钟,冯常驻足在集市中段,一间茶楼停下了步子。
三级青石阶被踩得中间凹陷,左侧蹲着个缺嘴的貔貅石雕,嘴里塞满烟民们随手摁灭的烟丝。
门楣上黑底金字的匾额有些歪斜,“冯氏茶楼”的“楼”字少了一撇,右侧立着块榆木水牌,用白垩写着“今日特供:石咚茶。”
茶楼大门开了两张门,朝里看,十六张方桌按九宫格摆着——唯独正中空着块地,搭起一个台子,正有一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着故事。
门口处的柜台后头坐着个独眼老头,手里的算盘珠子油亮得能照见人影。
老头身侧,木梯能直达二楼,二楼布局呈“回”字形,坐在二楼也能隔着栅栏听到一楼的讲书声。
茶楼东家原本姓陈,茶楼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奈何生意凋零,有了出兑的想法,凑巧被老冯买了下来,空闲了月余。
因老冯经常去集市口的茶摊,与摊主顾老头有了交情,顾老头的儿子儿媳没能挺过这一场寒冬,走在了顾老头之前,留下一个闺女也没人帮扶,日子眼看过不下去了,老冯一合计,就把顾老头给收编进了茶楼,顾老头的孙女也进了茶楼当跑堂。
有了顾老头的手艺加上冯家在县里的名声,茶楼还真被盘活了,有了进账。
讲书先生是前东家留下的,原是个读书人,考了三十年还是个童生,因喜欢也爱看志怪故事,转行做起了讲书先生谋生,如今也是茶楼的伙计之一。
冯常进了门,一楼的座位基本都坐满了,只留东南角靠窗的一桌空着,非是没人坐,而是这个位置被顾老头特地留下给冯常的。
人到中年,总要有几个喜好不是?
冯常修炼、房事之余,也习上了喝茶听书,城外野钓。
如今,寒冬大雪,河面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鱼是钓不成了。
但喝热茶温养身子,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老爷,您来啦。”
顾老头见了客人,停下了手中敲打的算盘,认出是冯常光临,忙出了柜台迎接。
冯常说道:“你忙着吧,我让巧妮儿上碗热茶就行。”
巧妮儿就是顾老头的孙女。
今年十四,乖巧懂事。
这间茶楼营业后,都是顾老头爷俩、一名打下手的跑堂,一个说书先生管着。
顾老头忙招呼道:“巧妮儿赶紧,给冯老爷上碗热茶,多加红杞啊!”
“两碗。”冯常补充道。
“得嘞,冯老爷快坐,我马上过来。”刚给客人上了茶的巧妮儿听了呼喊,忙拿着抹布给东南角靠窗的桌椅擦了擦,布往肩头一搭,小跑去了后堂端茶。
冯常落了座。
巧妮儿端着托盘很快回来,两碗泡了茶叶与枸杞的热茶上桌,都放在了冯常的面前:“茶碗烫,老爷放凉一些再喝。”
“不打紧。”冯常笑了笑,朝托盘里扔了十枚铜板。
巧妮儿笑着脸,说道:“老爷茶楼都是您的,哪儿还用给钱呐。”
“你勤快,赏你的,拿着吧。”
“谢老爷赏。”
类似境遇不知多少次了,巧妮儿轻车熟路把铜板塞进了腰带里侧,还偷偷瞥了柜台的方向,心虚的像是个贼。
“还怕你爷爷抢了去?”冯常笑着问。
巧妮儿说道:“冯老爷不知道,我爷爷说要给我攒嫁妆,让他晓得了我手里有钱,准儿从我这要了去。谁要早早嫁人啊,等我私房钱能买一匹马,就闯荡江湖去。”
“江湖危险不好闯,安稳过日子没什么不好的。”冯常感慨一句。
巧妮儿没把冯常的话往心里去,正好有客人要走,勤快的她说道:“老爷,我去忙活嘞。”
“去吧。”
巧妮儿走后,冯常伸手把一碗茶推到了对面。
明明对面空无一人,冯常却是笑着道:“也是巧了,孟城隍也来听故事,我以为阴司正神该不会对讲书感兴趣的才是。”
对面椅子上,外人眼中空无一物。
可落在冯常视线中,正坐了个躯体半透明穿阴司官服的老者。
正是南山县城隍孟瀚音。
卢俊义、方大同、张阿俊如今就在孟瀚音手下任职阴差。
听了这话,孟瀚音笑道:“哈哈哈,那冯先生就孤陋寡闻了,阴神与人相同,也是要解闷的,平日事务繁忙,正好得闲听了卢俊义说这茶楼讲书先生说书生动,让人如临其中,便也来看一看,果真如此。”
台上,讲书先生如今说着的,正是上杭县王家王老爷成为阴司正神一事儿,妙珠道长是那起事件的主人公,但后续被人改编了几次,如今流传正盛的版本,成了上杭县城隍王富贵乃是冯常所点化的,更有甚者说冯常乃是仙人临尘!
冯家能在南山县打响名声,与这个故事可谓脱不了干系。
孟瀚音的话中也是打趣意思颇多,冯常也不至于生气,说道:“都是人们瞎改,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我澄清过几次,反而没人相信,坊间还说是我谦虚,呵呵呵……也就听之任之了。”
孟瀚音说道:“冯先生还是谦虚,换了当时可能名不副实,可如今我看先生灵光饱满,一呼一吸吞吐的炎阳气连我也心有余悸,应是火法大成,前一段时日押送游魂的阴差经过冯府,见了先生施展了新的法门能点石为兵,回了阴司通报我还不信,但前几日有幸在远处见了先生施法,观之巧妙,先生久居南山县,少与修行之人交流,闭门自创一法门,悟性当世罕有,先生与这坊间传言倒也匹配的上。”
“城隍谬赞了。”冯常端起汤碗,喝了口茶水,有些烫。
城隍孟瀚音又说道:“今日前来,也是有之一事,想请了先生帮忙。”
“城隍请讲。”
“也算一件私事。”城隍娓娓道来道,“先生可能不知,距南山县东五百六十里处有一县名为紫霞,那片地方不设城隍,平日由我和几位同僚共同管辖,这些年也算没出什么事情,可入冬前,一头成了气候的鳄精抢占了那里一处破败了的河伯庙,显灵几次,真被他聚拢了一些信仰,起先也做了些善事,以为是只善妖,我与同僚也没放在心上,可近来,那鳄精变本加厉,竟是向了治下村户索了血祭,谁家不给准要遭灾,闹得人心惶惶。我与几位同僚一同去过几次,想要将之拿了,但那厮善水法,一入水下谁也拿他不得,如今悔过也是晚了,所以想请了先生同去降妖,弥补我等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