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来时，青石镇成了白的。
不是鹅毛大雪，是细雪，像筛子筛下来的糖，飘在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咯吱”响，软得像棉花。断愁酒馆的门楣上，“断愁”二字被雪裹着，墨色衬着白，倒像幅画。
沈清寒在煮酒。
铜壶放在炭火上，酒液在壶里“咕嘟”响，冒着白汽，混着桂花香——是王婶昨天送来的干桂花，说“煮酒时放一把，暖得很”。他坐在炉边，手里攥着苏晚的银铃，铃身被炭火烘得暖，像她当年的手。
梁上的铜铃晃了晃。
是小石头挂的那只，他昨天来送花卷时，非要自己挂，踮着脚，把铃系在苏晚银铃旁边，说“这样两只铃一起响，像在说话”。现在风从门缝钻进来，两只铃一起“叮”，脆得像雪落的声。
“沈先生，酒煮好了吗？”周平的声音在门口响，带着雪的凉。
他推门进来，身上落了层雪，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还魂草——晒干的，捆得整齐，是他昨天从后山药圃收的，说“冬天冷，有人着凉，煮水喝能驱寒”。
“快好了。”沈清寒往壶里加了把桂花，白汽里立刻飘出甜香，“赵九呢？去李伯家帮忙劈柴了？”
“嗯，”周平把布包放在柜台上，拍了拍身上的雪，“李伯家的柴不够烧，赵兄弟说力气大，去搭把手，说晚点带热红薯来。”
正说着，门又“吱呀”响了。
醉汉裹着件旧棉袄，缩着脖子走进来，手里攥着个酒壶，空的。“沈老板，可算找到你了！这天太冷，快给我来杯煮酒，暖暖身子！”他看到炉上的铜壶，眼睛亮了，“哟，还煮着酒呢？加了桂花？香！”
沈清寒笑着点头，拿起个粗瓷碗，给醉汉倒了碗煮酒。酒液是琥珀色的，飘着几朵干桂花，热气裹着甜香，扑在醉汉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叹道：“这味儿，比我老家的米酒还暖！”
醉汉喝了一口，咂咂嘴，又说：“昨天我在镇口看到小石头，举着个铜铃，跟一群孩子说‘这是沈叔叔给的，能护好人’，那小模样，神气着呢！”
沈清寒听着，往炉里添了块炭，火更旺了，铜壶的“咕嘟”声更响。梁上的两只铃又晃了晃，“叮”的一声，像小石头在笑。
没过多久，赵九扛着个布袋子走进来，脸上红扑扑的，手里还拿着个烤红薯，冒着火气。“清寒，周先生，快吃红薯！李伯烤的，甜得流油！”他把袋子放在地上，里面是劈好的柴，“李伯说，这柴够酒馆烧到开春，不用再出去劈了。”
周平拿起红薯，剥开皮，金黄的肉露出来，甜香飘得满酒馆都是。“李伯真是热心，每次都想着我们。”
“可不是嘛！”醉汉凑过来，盯着红薯咽了咽口水，“李伯的烤红薯，是青石镇最好吃的，当年我没钱喝酒，他还总塞给我一个，说‘先垫垫，别冻着’。”
沈清寒也拿起个红薯，咬了一口，甜得像蜜，热气流进肚子里，浑身都暖了。他想起十年前在天衍阁，冬天冷，师父也会在炉边烤红薯，烤得焦香，他总抢着吃最甜的那块，师父笑着说“慢点，别烫着”。
现在，没人抢了，却有更多人把甜的让给他，把暖的递给他。
雪还在落，窗外的青石板已经全白了，像铺了层棉。王婶提着个竹篮走进来，里面是刚蒸好的馒头，还冒着白汽，上面撒着点芝麻。“清寒，赵九，周先生，还有这位客人，快吃馒头！刚出锅的，热乎！”
她把馒头分给众人，又说：“小石头让我给你们带句话，说明天来给你们扫雪，还说要学剑，让沈先生教他握剑的姿势。”
沈清寒笑着点头：“好，明天教他。”
王婶又坐了会儿，说了几句闲话，看雪下得大了，才撑着伞走了。酒馆里，铜壶还在煮酒，红薯还在冒气，馒头还在暖着，两只铃偶尔响一下，“叮”的声混着说话声，像团暖云。
“清寒，”周平突然开口，手里拿着块还魂草，“明年开春，药铺就能开了，李伯说帮我做门板，王婶帮我缝药袋，小石头说要帮我晒药，你说……能开好吗？”
沈清寒点头，往他碗里添了点煮酒：“能。有这么多人帮你，怎么会开不好？”
赵九也点头：“我每天都去帮你看铺子，谁要是来捣乱，我帮你挡着！”
醉汉喝了口酒，拍着胸脯说：“我也去！我帮你吆喝，保证镇上的人都知道周先生的药铺好！”
周平笑了，眼睛里闪着光，拿起碗，喝了口煮酒：“谢谢你们……我以前总觉得，灭门后我就是个孤人，现在才知道，孤人也能有个家，有群家人。”
沈清寒没说话，只是看着梁上的两只铃。苏晚的银铃，小石头的铜铃，在风里一起晃，一起响，像两个声部，唱着同一首暖歌。
雪慢慢停了，窗外的天开始放晴，星子钻出来，落在雪上，像撒了层碎银。铜壶里的酒还在煮，甜香飘得远，裹着整个酒馆，裹着每个人的笑，裹着青石镇的暖。
沈清寒拿起碗，喝了口煮酒。酒里有桂花的甜，红薯的香，馒头的暖，还有身边这些人的情，冷的雪，暖的酒，凑在一起，成了家的味。
他知道，这个冬天不会冷。
因为有煮酒，有红薯，有馒头，有还魂草，有梁上的铃，有身边的人，有没散的魂，有没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