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像是被钝器狠狠凿击过后残留的闷痛,在他的颅腔内持续不断地嗡鸣。
男人艰难地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继而聚焦于头顶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
两侧是高耸的墙壁,他正躺在一道小巷的冰冷地面上。
我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回忆的涟漪。
名字、来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晕倒……所有构成“自我”的基石,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人的大脑就像是一片被格式化的荒原,空荡,死寂。
他忘记了全部,他的记忆一片空白。
不,不对。
男人突然捂住自己的头。
脑海中并不是完全没有记忆,在那片荒芜的最深处,有一个名字异常清晰。
孟医生。
关于这个人的记忆被藏在了脑海的深处,又或者是它自己躲在记忆深处的。
这时,男人惊恐地发现,这个并非静止。
它正在被某种力量拉扯、分解、吸收……像是在被“消化”。
那感觉诡异至极。
男人能感觉到,藏在自己记忆深处,脑海深处的这位孟医生,并不是回忆的自然浮现或淡忘,更像是一个外来的、拥有独立形态的东西。
比如,一个完整的灵魂,被强行塞进了自己的体内,而现在,他的血肉、他的神经正本能地对其进行吞噬融合。
或者,自己的身体其实从某一刻开始就一直在进行吞噬,只是自己现在才发现。
这个过程似乎伴随着强烈的副作用。
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尖啸着冲过脑海,冰冷的白大褂触感,消毒水的气味,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愤怒。
那是孟医生的戾气,正丝丝缕缕地渗入男人的意识。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烧得他心口发烫。
男人想砸碎点什么,想用疼痛和破坏来宣泄这种突如其来的、蛮横的情绪。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等等,我为什么会这么暴躁?”
这极端而陌生的冲动让男人自己都感到心惊。
消化在持续,但这过程并未填补关于男人自己的记忆的空缺。
记忆中,关于孟医生的一切正在变成男人的一部分,而关于“他自己”是谁,依旧是一片空白。
男人撑着地面,摇晃着从小巷中站起身。
目光扫过巷子深处,落在了一旁的神龛上。
这个神龛有些奇怪。
随后继续扫视,随即目光猛地一凝。
就在自己旁边,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的身影同样倒在地上,姿态扭曲,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喂!”男人喊了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你怎么样?”
没有回应。
他踉跄着走过去,推了推那人的肩膀。
毫无反应。
他又加大了力气,甚至拍了拍对方的脸颊。
触手一片冰凉,胸膛几乎没有起伏的迹象,但鼻翼间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这个人没有死,却也无法被唤醒,如同陷入了一个绝对隔绝的沉睡。
“这是怎么了?”
男人环顾这条幽闭的小巷,除了他和这个沉睡者,再无他人。
莫名的恐惧催促他离开。
最后看了一眼后,男人抛下那个沉睡的人,朝着巷口的方向快步走去,步伐因虚弱和心神不宁而有些踉跄。
他急需看到一个清醒的人,需要一点声音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需要证明刚才那诡异的沉睡只是个例。
他转出了巷口,街道上的景象一览无余。
然后,他僵住了。
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街道对面的便利店里,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躺着好几个人。
收银台旁,货架中间,门口……姿态各异,却同样一动不动。
不只是便利店。
他的视线惊恐地扫向更远处的人行道上,一辆停靠在路边的汽车里,零星地,躺着、趴着、歪倒着更多的人。
整条街,寂静无声。
没有车辆驶过的噪音,没有行人交谈的碎语,甚至没有风声。
男人一步一步,近乎麻木地走向最近的便利店,颤抖的手推开玻璃门。
门铃叮咚作响,清脆得刺耳,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不合时宜的声音。
他蹲下身,试探离门口最近的一个穿着店员服的年轻女孩。
“醒醒?”他声音发颤。
没有反应。
他加重力道摇晃她,甚至掐了她的人中。
依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她的生命体征微弱却存在,只是意识沉入了无法触及的深渊。
和那个人一样。
那个倒在小巷里的人一样。
和此刻男人视线所及之处,所有倒下的人……一模一样。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望着眼前这幕超出理解的景象,一股彻骨的寒意终于穿透了被戾气灼烧的躁动,缓慢而坚定地抓紧了他的心脏。
“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站在便利店门口,那死一般的寂静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令人窒息的恐慌中抽离。
必须找到其他人,任何一个还清醒着的人……男人在心中这么想着。
他沿着街道踉跄前行,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扇窗户,每一个角落。
咖啡馆里,顾客伏在桌上。
汽车驾驶座里,司机歪着头。
公园长椅上,散步的人永久地停下了脚步……整个世界如同一幅按下暂停键的巨大画卷,而他是唯一一个被遗忘在播放状态的人。
就在男人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死寂逼疯时,一阵微风送来了某种气息。
是香味。
一股浓郁、带着油脂焦香和复杂香料气味的肉香。
或者说,饭菜的味道。
“有人在晕倒。”
男人赶忙拐过街角,一家门脸不算大、挂着招牌的中式饭店出现在眼前。
就在看到那招牌和熟悉的玻璃门格局的瞬间,一股没来由的、模糊的熟悉感击中了他。
不是清晰的记忆,而是一种身体本能的反应,仿佛他的双腿曾迈入过这里,他的味蕾曾熟悉这里的味道。
“我……来过这里?”
男人喃喃自语,这感觉如此突兀,又如此真实,是他失忆后遇到的第一个与“过去”可能产生联系的锚点。
希望,小心翼翼地重新探出头。
男人推开门,风铃店内同样是一片沉寂,几张桌子旁歪倒着沉睡的食客,碗筷散落。但这一次,男人没有感到彻底的绝望,因为那诱人的香味和……从后厨方向传来的、清晰无误的声响!
是炒勺撞击铁锅的铿锵声。
有人!真的有人!
狂喜瞬间淹没了那点诡异的熟悉感。男人几乎是小跑着冲过餐厅,一把掀开了那道隔绝前后场的深色门帘,
后厨里热气蒸腾,灶火正旺。
一个中年男人厨师背对着他,正专注地颠动着炒锅,锅里菜肴翻滚,香气四溢。
厨师似乎也有所察觉,缓缓转身看向身后。
四目相对,空气安静。
厨师愣了愣,盯着顾阴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你叫顾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