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41章 账单上的名字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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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室惨白的灯光,在陈默浑浊的视野里,与窗外铅灰色的天光搅拌成一片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灰白。腰椎固定带如同嵌入骨髓的冰冷刑具,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深处永不停歇的闷痛。后背的钝响如同困兽在狭窄的牢笼里磨牙,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精力。他枯槁的手指依旧死死抠着身下粗糙的床单,指关节因长期用力而留下青紫的压痕。

但有什么东西,像一颗沉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的水面下顽固地存在。

是张桂芬留下的那半桶温凉的馄饨汤。

是那句带着油烟味、不容置疑的“撑住了!”

是昨夜ICU玻璃窗外,阿满指尖那微弱如蝶翼惊悸般的颤动。

还有…锦绣华庭那声不知真假的枪响,以及儿子陈志强那张在冰冷大厦阴影里模糊不清、却可能被子弹撕裂的脸。

恐惧、牵挂、自厌、责任…无数种情绪如同冰冷的藤蔓,依旧紧紧缠绕着他,勒得他喘不过气。但此刻,藤蔓之间,似乎被那碗馄饨的温热和那声市井的喝令,撑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缝隙里,透进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他不能现在就沉下去。为了阿满。也为了…那个在血火之上行走的儿子,他得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浑浊的眼睛不再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而是执拗地、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专注,盯着病房门口的方向。每一次门被推开,无论是护士查房、护工送水,还是老钱头试图搭讪,他那浑浊的瞳孔都会瞬间聚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随即又在看清来人后,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蒙上那层厚重的灰翳。

小杨护士端着药盘进来,对上陈默那双瞬间亮起又迅速熄灭的眼睛,心头了然。她熟练地给他换药,动作轻柔地调整固定带的位置,一边用闲聊般的口吻说:“陈伯,今天感觉怎么样?腰还疼得厉害吗?”

陈默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噜声,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门口,仿佛没听见。

小杨叹了口气,压低了些声音:“阿满姑娘那边…还是老样子。没醒,但指标还算平稳。李主任说,没恶化就是好消息。”她顿了顿,观察着陈默的反应,见他枯槁的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才继续道,“你也别太着急,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这…急不来的。”

陈默的嘴唇神经质地哆嗦了一下,浑浊的目光终于艰难地从小杨脸上扫过,喉咙里挤出几个嘶哑破碎的音节:“…钱…锦绣…”

小杨的心猛地一沉。果然还是知道了。她迅速瞥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的老钱头,后者立刻心虚地缩回脖子,假装看天花板。她俯下身,凑近陈默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和轻微的警告:“陈伯!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没根没据的!别听!也别瞎琢磨!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你自己!阿满姑娘还指着你呢!”

她的话像一层薄冰,暂时覆盖了陈默心头翻涌的恐惧岩浆,却无法将其熄灭。他浑浊的眼睛里依旧翻滚着无法言说的焦灼和茫然,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无力地合上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悠长、沉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枯瘦的身体在固定带的束缚下,微微起伏着,像一片即将被风卷走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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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康复室凝固的灰白里,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分钟都像一个沉重的磨盘,碾压着陈默焦灼的心。腰椎的剧痛在药物的压制下变成了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钝响。儿子的安危和阿满的沉睡,如同两座冰冷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意识之上。

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不是护士,也不是护工,而是住院部的收费员小王。一个戴着眼镜、面容严肃的年轻女人,手里拿着一个硬壳文件夹和几张票据。她的出现,带着一种与医院日常格格不入的、冰冷的秩序感。

“陈默,3号床?”小王的声音公式化,没有太多起伏,目光落在陈默的病历牌上确认。

陈默浑浊的眼睛睁开,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和本能的警惕,看向这个陌生的、带着文件和票据气息的女人。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

小王走到床边,翻开文件夹,抽出几张打印清晰的单据,递到陈默眼前。纸张散发着一股新打印机的油墨味和纸张的冰冷气息。

“这是您目前的住院费用清单,还有您监护的那位阿满姑娘在ICU的费用明细。”她的语速平稳,像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通知,“费用已经产生,催缴通知单前几天也发过了。请您尽快确认一下,看看是通知家属过来,还是您这边…”

“费用”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陈默因伤痛和焦虑而变得异常脆弱的神经。他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固定带勒得他眼前发黑,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张递到眼前的纸,仿佛那不是纸,而是烧红的烙铁!

钱!

住院费!

ICU的费用!

天文数字!

他一个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所有的积蓄,不过是藏在货车夹层铁皮罐里那皱巴巴、沾着汗水和油污的一叠零钞!连他自己这点住院费都远远不够,更遑论ICU那如同无底洞般的开销!阿满…他捡回来的孩子,还在生死线上挣扎,却要先被这冰冷的账单压垮了吗?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陈默。他枯瘦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抓那几张纸,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急促的喘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嘶哑的声音破碎不堪,“…没…没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

小王似乎见惯了这种反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推了推眼镜:“费用催缴是有时限的。如果实在困难,可以尝试申请救助或者联系直系亲属。那位阿满姑娘的监护人信息是空白的,您作为实际送医人…”

“我…我来!”一个急切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打断了小王的话。

是张桂芬。

她又来了,手里依旧提着那个熟悉的保温桶,只是这次桶盖盖得严严实实。她显然听到了刚才的话,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焦急和一种市井妇人特有的泼辣劲儿。她快步走到床边,一把将保温桶塞给小杨护士,然后转向收费员小王,声音又急又快:

“同志!同志!钱的事好商量!你别吓唬他!你看他这模样,能经得起吓吗?那丫头在ICU躺着呢,救命要紧!钱我们想办法!你先缓缓!缓缓行不行?”

小王皱了皱眉,显然对张桂芬的插话和语气不太满意,但看着她焦急的神色和床上陈默那副随时要昏厥的样子,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不是吓唬。是流程。ICU的费用每天都在产生,拖下去对病人后续治疗没好处。尽快想办法吧。”她将手里的几张费用单放在床头柜上,“清单放这儿了,你们自己看看。催缴通知单上有缴费窗口和咨询电话。”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陈默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如同拉破的风箱。

张桂芬看着床头柜上那几张刺眼的白色单据,又看看床上面如死灰、眼神涣散的陈默,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愁苦。她搓了搓粗糙的手,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老陈头,别…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我…我回去想想办法,看看店里…看看能凑多少…”她的话说得有些没底气。馄饨店是小本生意,杯水车薪。

小杨护士默默拿起那几张单据,目光快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收费项目和后面那一长串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她的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作为护士,她太清楚ICU的花费意味着什么。这绝不是张桂芬一个小店主能负担的,更不是陈默这个连自己医药费都无着的老人能承担的。她下意识地翻动着单据,目光落在最后一张——一张最新的缴费确认单的存根联上。

忽然,她的目光顿住了。

手指停在存根联“缴费人/代缴人签名”那一栏。

那里,清晰地打印着一个名字:

**陈志强。**

旁边是打印的缴费日期和时间,就在今天上午。缴费金额赫然是两张清单上所有费用的总和!一个巨大的、足以让陈默和张桂芬彻底绝望的数字,后面跟着一个冰冷的“已结清”印章。

小杨的呼吸瞬间屏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飞快地将那张缴费确认单存根联拿到眼前仔细确认。没错!缴费人:陈志强!日期:今天!金额:全部结清!

一股巨大的惊愕和困惑瞬间攫住了她。陈志强?锦绣华庭那个可能遭遇枪击的陈志强?陈默的儿子?他…他怎么会知道阿满在这里?又怎么会悄无声息地付清了这巨额的医疗费?他父亲就躺在这里,重伤在床,他却连面都没露一次,只是付了钱?这算什么?

“小杨护士?咋了?”张桂芬察觉到小杨的异样,凑过来问道,目光也落在了那张单子上。她不识字,只看到一堆数字和一个红色的印章,茫然地问:“这…这写的啥?是不是催得紧?”

小杨猛地回过神,迅速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沉浸在巨大恐慌和绝望中、对这边毫无察觉的陈默,又看了一眼满脸焦急茫然的张桂芬。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不能现在说!陈默现在的状态,承受不起任何刺激!无论是儿子可能遇刺的消息,还是这如同天降却又透着诡异的“援助”!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轻松的笑容,将那张缴费确认单飞快地叠好,塞回单据最下面,然后拿起最上面那张催缴通知单,在张桂芬面前晃了晃,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没事没事!张姐你看错了!这是之前的催缴单!我刚看到最新通知了,医院这边…嗯…考虑到你们特殊情况,费用可以暂时挂账,等出院时再统一结算!不急!”

“啊?挂账?真的?”张桂芬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又有些狐疑,“医院啥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之前不是催得急赤白脸的?”

“哎呀,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阿满姑娘在ICU,陈伯又这样,医院也得讲人情不是?”小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可信,心脏却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放心吧张姐!钱的事,暂时不用操心了!你安心照顾陈伯,给阿满姑娘弄点好消化的汤水才是正经!”她一边说,一边迅速地将所有单据整理好,紧紧捏在手里,仿佛怕它们飞走或者被陈默看见。

“真的?”张桂芬将信将疑,但看着小杨笃定的样子,又看看床上似乎被“挂账”两个字稍稍安抚、喘息没那么急促的陈默,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哎哟我的老天爷!可吓死我了!能挂账就好!能挂账就好!老陈头,听见没?钱的事缓了!别瞎琢磨了!听见没?”

陈默浑浊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看向张桂芬,又看向小杨。他显然听到了“挂账”两个字,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意义不明的音节,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沉重的喘息。那巨大的、关于医疗费的恐慌,暂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缓刑”驱散了一些,但儿子那张在冰冷大厦阴影里模糊不清的脸,以及锦绣华庭那声不知真假的枪响,依旧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小杨紧紧攥着手里那叠单据,感觉那几张薄薄的纸重逾千斤,尤其是最下面那张印着“陈志强”名字的缴费确认单,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她的掌心。她看着陈默那依旧被剧痛和深重忧虑折磨的枯槁面容,心头五味杂陈。

志强…

他到底怎么样了?

这钱…是和解的信号?是冰冷的施舍?还是…某种更复杂难言的情感?

而这一切,又该如何告诉眼前这个挣扎在泥泞里、连自己都几乎要放弃的老人?

窗外的天光,依旧灰蒙蒙的,没有一丝暖意。康复室里,只有陈默粗重的喘息声和张桂芬絮絮叨叨安慰的声音。而一个巨大的、带着问号的伏笔,如同无声的幽灵,悄然降临在这片冰冷的空间里,沉入了浑浊的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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