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42章 橘子与收音机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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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室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沉重地压迫着陈默的每一次呼吸。腰椎固定带勒得更深,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深处那永不停歇的闷痛,如同钝器在骨髓里反复敲击。后背的钝响已经成了他意识里唯一的背景噪音,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精力。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粗糙的床单,指关节因长期用力而留下深紫色的淤痕。

小杨护士那句“费用挂账”带来的短暂喘息,早已被现实的沉重重新压垮。儿子的安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他的心口。锦绣华庭的枪声,在老钱头绘声绘色的描述和小杨刻意回避的眼神中,变得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冰冷。他枯槁的视线,不再执着地投向门口,而是失焦地落在天花板上那片惨白的光晕里,里面翻涌着巨大的、无能为力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志强…他的儿子…那张在冰冷大厦阴影里模糊不清的脸,是否已被子弹撕裂?是否正躺在某个他无从知晓的、同样冰冷的病房里,生死未卜?而他,只能像条被钉死在烂泥里的蛆虫,在这里徒劳地喘息。

巨大的自厌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淹没了他。昨夜ICU玻璃窗外,阿满指尖那微弱如蝶翼惊悸般的颤动,此刻在儿子可能遭遇的灭顶之灾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遥远。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是否只是自己濒临崩溃时产生的幻觉。他连自己的骨血都守护不了,又凭什么去抓住那点飘渺的希望?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小杨护士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与往日不同的、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她的目光先是扫过床上如同枯木般的陈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随即又飞快地移开,仿佛在回避着什么。

“陈伯,”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感觉怎么样?腰…还疼得厉害吗?”

陈默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瞥了小杨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噜,算是回应。那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小杨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词句。她走到床边,动作比往常更轻柔地替他掖了掖被角,目光却有些飘忽,不敢与他对视。“那个…阿满姑娘那边…”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李主任说,情况…好像有点变化。”

“变化”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陈默麻木的意识!他枯槁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脱眶而出!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而嘶哑的抽气!是恶化了吗?那点微弱的搏动…终究还是被黑暗吞噬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小杨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下意识想要挣扎的肩膀:“别急!陈伯!别急!是…是好变化!”她急促地解释着,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李主任说,阿满姑娘的脑电波…比之前活跃了一些!虽然人还没醒,但这是个…是个积极的信号!说明她的身体在努力恢复!清醒…可能只是时间问题了!”

积极的信号?

脑电波活跃?

清醒…只是时间问题?

这几个词如同滚烫的炭块,猛地投入陈默那口被绝望冰封的枯井!冰层在刺耳的碎裂声中轰然炸开!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冰冷的堤坝!他枯槁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病床发出“咯吱”的呻吟!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疯狂涌出,瞬间模糊了他沟壑纵横、枯槁如树皮的脸颊!他想说话,想呐喊,想确认这不是又一个幻觉!可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的嘶哑喘息!巨大的狂喜和更巨大的难以置信,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他残破的躯壳里疯狂冲撞!

“真…真的?”他终于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不堪、带着浓重哭腔的音节。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小杨的衣袖,力量之大,仿佛要将那布料攥碎。

“真的!千真万确!”小杨被他抓得生疼,眼眶也瞬间红了,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带着哽咽,“李主任亲口说的!仪器不会骗人!陈伯!阿满姑娘…她真的在好起来!她在努力!她在往回走!”

她在努力!

她在往回走!

这简短的话语,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陈默心头积压已久的厚重阴霾!儿子遭遇枪击的恐惧阴影仍在,但此刻,阿满顽强搏斗的生命信号,像一盏穿透迷雾的灯,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方向!他不再是完全无用的旁观者!他守护的孩子,正在从深渊里挣扎着爬回来!这信念,如同最坚韧的锚链,死死拖住了他被恐惧和绝望拖拽下沉的灵魂!

他松开小杨的衣袖,枯瘦的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许久的、混杂着巨大悲痛和更巨大希望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如同受伤野兽的低沉哀嚎,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冷汗,肆意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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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厚重的自动门无声滑开,那股冰冷刺骨、混合着药水和死亡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冻结陈志强的脚步。他依旧穿着严密的蓝色无菌服,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沉默,但那份沉默之下,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隔间内,阿满依旧在药物诱导的昏睡中。巨大的呼吸面罩覆盖着她大半张脸,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划出那种令人窒息的平稳和缓慢。与之前不同的是,李主任正俯身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旁边一台连接着阿满头部的脑电图监测仪屏幕。屏幕上,那些原本平缓得近乎死寂的波形,此刻正呈现出一种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起伏和活跃。

陈志强走到观察窗前,目光穿透玻璃,落在阿满苍白沉睡的脸上。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的转动似乎比之前更明显了一些,浓密的睫毛如同不安的蝶翼,时不时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那只放在被单外的手,指关节依旧微微蜷曲着,但那份僵硬似乎…松动了一丝?仿佛在无意识的梦境边缘,有微弱的力量在悄然萌动。

“李主任?”陈志强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主任抬起头,看到陈志强,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他放下记录板,走到观察窗前,隔着玻璃,指了指脑电监测仪的屏幕。

“看到了吗?δ波明显减少,θ波和α波的活跃度在缓慢提升。”李主任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那份凝重之中,透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虽然幅度还很小,频率也不稳定,但这变化…很明确。她的中枢神经系统…在自我修复,在尝试重新建立连接。这是个质的飞跃。”

陈志强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屏幕上那些跳跃的、代表生命挣扎的曲线上。他不懂那些专业的波形符号,但他能看懂李主任眼中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阿满…这个从血海里捞出来的孩子,这个可能握着他父亲命运钥匙的证人,她的大脑,没有彻底死去。她在战斗。

“清醒…还需要多久?”陈志强问,声音干涩。

“无法预测。”李主任摇摇头,眼神重新变得谨慎,“神经系统的恢复没有时间表,尤其她经历过那样严重的创伤和剧烈的情绪冲击。深度镇静还需要维持一段时间,避免任何可能的刺激导致反弹。但…希望确实存在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后续的康复,会是一个极其漫长和艰难的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资源支持。”

资源支持。

这三个字,像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坠在陈志强心头。他眼前闪过床头柜抽屉里那张印着自己名字的巨额缴费确认单存根联。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被允许做的。隔着这层厚厚的玻璃,隔着身份和过往的鸿沟。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玻璃窗内那个沉睡的身影,眼神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隔间内负责监护的护士发出一声轻呼!

陈志强和李主任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昏睡中的阿满,身体再次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一次,幅度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明显!她那只放在被单外的手,手指猛地向内蜷缩了一下,像是要抓住什么!她的眉头紧紧锁着,即使在深度镇静下,那张苍白的小脸上也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痛苦和惊恐的神情!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紧接着,一滴浑浊的泪水,再次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渗出,沿着苍白的太阳穴滑落…

“情绪波动!”李主任脸色一变,迅速冲护士打了个手势,“镇静剂维持剂量!注意生命体征!”

陈志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阿满脸上那转瞬即逝的巨大痛苦,看着她指尖那徒劳的抓握,看着她眼角滑落的绝望泪痕…那破碎的呓语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光…魔鬼…他来了…”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是大脑在恢复过程中对深层恐怖记忆的触碰吗?那个藏在光里的魔鬼,那个戴着黑手套的人,是否也在这意识的边缘地带,再次向她露出了獠牙?

他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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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室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零星的雪花,细小而稀疏,落在蒙尘的玻璃上,瞬间化作冰冷的水痕。陈默靠在床头,身体依旧被剧痛和固定带禁锢着,像一座即将倾颓的、布满裂痕的石雕。

但与之前不同。

他的眼睛不再空洞。

浑浊的瞳孔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微光。

阿满脑电波活跃的消息,像一枚滚烫的炭核,落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虽然不足以融化整个冰面,却固执地散发着热量,驱散着最刺骨的寒意。儿子的安危依旧如同悬顶之剑,但此刻,这微光给了他一个具体的、可以死死抓住的支点——阿满需要他。她正在醒来。他必须撑着,像块顽石一样在这里撑着,等她真正睁开眼。

病房的门被推开,张桂芬又来了。围裙上沾着新鲜的葱花和面粉,手里依旧提着那个熟悉的保温桶。她一眼看到陈默那双有了焦点的眼睛,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带着市井妇人特有的爽利:“哎哟!老陈头!气色看着好点了!这就对了嘛!人活着就得有个活样儿!”

她麻利地放下保温桶,掀开盖子。这次不是馄饨,是熬得浓稠喷香的小米粥,上面还飘着几粒煮得开花的红枣,散发着暖融融的甜香。

“来来来,趁热!今儿熬的小米粥,养胃!”她不由分说地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陈默嘴边。

陈默看着那勺金黄粘稠、冒着热气的粥,又抬眼看了看张桂芬那张带着风霜却写满关切的、真实无比的脸。儿子的安危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锦绣华庭的枪声如同背景里阴冷的噪音。但此刻,这碗散发着烟火气的热粥,张桂芬那不容置疑的关怀,还有阿满正在努力醒来的消息,像一道道微弱却坚韧的丝线,将他从冰冷绝望的泥沼中,一点点向上拉扯。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张开嘴。嘴唇依旧哆嗦着。

张桂芬耐心地等着,勺子稳稳地停在半空。

温热的、带着米香和枣甜的粥,终于被送入口中。

暖意顺着食道滑下,驱散着身体的冰冷。他笨拙地吞咽着,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腰背的剧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没有停下。他咀嚼着,吞咽着,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斗。

张桂芬一边喂,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店里的琐事:早市人不多,肉价又涨了,隔壁卖水果的老王头孙子考上大学了…这些最平凡不过的市井烟火,此刻听在陈默耳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它们像温暖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他被恐惧和忧虑侵蚀的心岸。

一碗粥吃了大半。陈默摇了摇头,示意饱了。张桂芬放下勺子,看着陈默脸上虽然依旧枯槁却似乎多了点活气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围裙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皱巴巴的、表皮有些干瘪的橘子,塞到陈默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手里。

“喏,隔壁水果摊老孙给的,说是新到的,甜!”她搓了搓手,“你自己慢慢剥着吃,活动活动手指头也是好的!店里离不开人,我先走了!明儿再来看你!”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满屋的小米粥香气和一个带着体温的橘子。

陈默低头,看着掌心里那个黄澄澄、带着细小凹凸的橘子。粗糙冰凉的触感,带着水果特有的、微弱的生命气息。他用枯瘦颤抖的手指,极其笨拙地、一点点抠着橘子蒂部坚韧的梗。指甲抠破了橘皮,沁出一点微酸清冽的汁水,沾在指腹上。

就在他艰难地与橘子皮搏斗时,病房角落里那台布满灰尘、几乎被遗忘的旧收音机,突然被老钱头拧开了旋钮。

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后,一个带着本地口音的、语速飞快的男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最新消息…备受关注的…星辉集团高管…遇袭事件…警方已锁定重要嫌疑人…案件取得突破性进展…受伤高管目前…情况稳定…无生命危险…稍后带来详细报道…”

星辉集团…高管…

遇袭…情况稳定…无生命危险…

这几个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默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他抠橘子的动作猛地僵住!

枯瘦的手指死死捏着那个被抠破皮的橘子,冰凉的汁水顺着指缝流淌下来。

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向那个发出声音的、布满灰尘的收音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志强!

是志强!

他没事!没有生命危险!

那个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枪口…没有夺走他的儿子!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陈默所有的堤防!他枯槁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病床剧烈摇晃!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疯狂奔涌而出,瞬间冲刷过他沟壑纵横、枯槁如树皮的脸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哭泣又如同大笑的嘶哑声响!他死死攥着那个橘子,仿佛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指甲深深嵌入橘皮,汁水染黄了他枯瘦的手指。

旁边的老钱头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嘟囔着:“咋了这是?听个新闻激动成这样?”

小杨护士闻声快步进来,看到陈默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却又死死攥着一个橘子的样子,先是惊愕,随即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台还在沙沙作响的收音机,瞬间明白了什么。她的眼神极其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释然,有担忧,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酸。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拍抚着陈默剧烈起伏的后背,柔声道:“好了好了,陈伯,听见了就好,听见了就好…没事了…没事了…”

陈默依旧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泪水汹涌。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个被捏得变形、汁水淋漓的橘子,仿佛看着儿子失而复得的生命。巨大的狂喜过后,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儿子没事了。阿满正在醒来。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奢侈的双重希望,像两道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也让他残破的身躯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沉重的负担。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沾着橘子汁水的手,用枯瘦颤抖的手指,继续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剥着那个橘子。橘皮被撕开,露出里面饱满晶莹、如同宝石般的橘瓣。清冽微酸的香气,混合着小米粥残留的暖意,在冰冷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弥漫开来。

他剥下一瓣橘子,极其缓慢地、颤抖着,送到自己干裂的嘴边。

牙齿轻轻咬破薄薄的橘瓣。

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迸溅开来。

带着一丝微酸。

带着阳光的味道。

带着…活着的,真实的味道。

他浑浊的泪水,混着橘子的汁水,无声地滑落。窗外的雪,依旧零星地飘着,落在蒙尘的玻璃上,化作冰冷的水痕。但病房里,那点来自市井的烟火,那点来自生命顽强搏斗的微光,那点劫后余生的酸涩与甘甜,正艰难地、却无比真实地…弥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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