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52章 泥尘里的光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最新网址:www.biqumu.com

城隍庙后巷的晨雾,总是带着隔夜馄饨汤的油腻和煤烟灰的呛人气息,湿漉漉地贴着地面游走。陈默在门板床上睁眼时,腰椎深处的闷痛已经像蛰伏了一夜的野兽,准时开始啃噬他的意识。天花板上的水渍泪痕在灰蒙蒙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扭曲狰狞。他艰难地侧过一点身,骨头发出细微的呻吟,枯槁的手指摸索着床边冰冷的水泥地,够到了一个冰凉光滑的物体——是老王头昨夜滚进来的橙子。指尖传来的凉意,短暂地刺穿了闷痛的帷幕。

隔板外,张桂芬那破锣嗓子已经开腔,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如同晨起的号角,宣告着市井一日搏杀的开始。

“陈瘸子!挺尸呢?骨头汤熬好了!赶紧滚起来喝!”薄木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张桂芬像座移动的肉山裹挟着葱花猪油的热浪撞了进来,手里端着个搪瓷大碗,热气腾腾。她看也不看陈默痛苦扭曲的脸,把碗往小板凳上重重一蹾,汤汁四溅。“今儿个放足了棒骨!喝!一滴都不许剩!”她叉着腰,目光扫过陈默试图撑起身体而颤抖的手臂,眉头拧成死疙瘩,“少给老娘装死!昨儿个老王头送来的报纸看了没?城西那破工地又闹幺蛾子了,死人了!说是意外,呸!我看就是那帮黑心肝的报应!”她啐了一口,仿佛那工地老板就站在门外。

城西工地?死人?

陈默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这几个字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激起极其微弱的涟漪,瞬间就被腰椎深处更猛烈的抽痛淹没。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那扇窗外,老孙头修车铺门口,他的车还在不在?阳光有没有照到它深蓝色的车漆上?

他艰难地挪动视线,穿过积满灰尘的小窗。

车还在。

崭新的深蓝在灰扑扑的巷子里像一块倔强的宝石。清晨微弱的阳光落在车棚顶,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边。车厢后部那两根加固的扶手钢管,在光线下沉默地泛着冷硬的光泽。志强让人焊上去的…陈默枯槁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胸腔里涌起一股混杂着酸涩的暖流,旋即被身体的剧痛压了下去。他收回目光,用尽力气撑起上半身,去够那碗滚烫的骨头汤。每移动一寸,都像在刀尖上碾磨。

---

馄饨店油腻的后院,成了陈默的炼狱场。那堵被油烟熏得黢黑、沾着不明污渍的砖墙,就是他对抗重力、对抗自身这具破败躯壳的唯一倚仗。

午后,巷子里的喧嚣达到顶峰又稍稍回落。陈默咬着后槽牙,额上青筋暴跳,在张桂芬丈夫粗壮手臂的支撑下,极其艰难地从门板床上挪下来。脚掌接触冰冷油腻的水泥地瞬间,腰椎深处如同引爆了一颗炸弹!剧痛裹挟着灭顶的眩晕排山倒海!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乱舞的金星吞噬!他死死抓住对方粗壮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才勉强稳住没有立刻瘫倒。

“站稳了!靠墙!”张桂芬在一旁叉腰督战,声音像鞭子抽打空气,“别跟滩烂泥似的!腰!护具束紧!紧贴墙!对!就这样!脚分开点!吃住力!”

陈默枯槁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油腻的砖墙上,护具坚硬的边缘硌得他眼前发黑。他像一尊被强行钉在耻辱柱上的受难者,枯瘦的双手死死抠进粗糙砖缝的凹陷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灰色。全身的重量压在那脆弱的、被钢钉固定的腰椎上,闷痛被催化成无数把疯狂旋转的、带着倒刺的钢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濒死般的抽搐。

“抬脚!左腿!抬起来!”张桂芬的吼声炸响,“别光杵着!抬!就抬那么一点点!离地!离地就行!”

陈默赤红的眼球死死瞪着脚下那片被油污浸透、粘着煤灰和烂菜叶的水泥地。左脚掌仿佛被浇筑进了地底,沉重得如同万钧山岳。他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丝燃烧的力量,对抗着要将身体彻底碾碎的剧痛和沉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彻底撕裂的嘶鸣!汗水如同高压水枪般从全身每一个毛孔猛烈喷射!瞬间将他单薄的汗衫彻底浸透,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

“抬啊!没用的东西!”张桂芬的吼声带着焦躁,她猛地跨前一步,粗糙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戳向陈默那条颤抖的、如同枯枝般的左腿,“想想你那车!想想阿满那丫头还在医院眼巴巴等着!抬不起来,你拿什么去接她?!啊?躺这儿当一辈子废人?!”

车!

阿满!

这两个名字如同淬火的钢针,带着冰冷的剧痛和灼热的渴望,狠狠扎进陈默濒临溃散的神经!他猛地将头向后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咚!”后脑勺传来的钝痛混合着腰椎的酷刑,形成一种毁灭性的冲击!赤红的眼珠几乎要夺眶而出!一声混合着血沫和生命本源最后嘶吼的咆哮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

“呃——啊——!”

就在这声濒死的嘶吼中,他那条灌满了铅的左腿,终于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意志的千钧之力,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如同生锈的机器般…向上抬起!离开那肮脏油腻的地面!仅仅抬起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维持了不到一秒钟!

巨大的虚脱感和腰椎深处毁天灭地般的反噬剧痛瞬间将他吞没!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泥般向下瘫倒!

“哎哟我的祖宗!”张桂芬丈夫低吼一声,爆发出全身力气,像扛麻袋一样死死架住陈默完全软倒的身体,避免他直接砸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张桂芬也赶紧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才把这具被汗水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枯槁身体拖回门板床上。

陈默瘫着,只剩下倒气的力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尖锐嘶鸣。腰椎的剧痛在意志松懈后疯狂肆虐,痛得他连呜咽都发不出,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扭曲的肢体往下淌,在薄褥子上洇开更大一片深色。馄饨店后院的油烟气、煤灰味和他身上浓重的汗酸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失败和挣扎的绝望气息。

张桂芬喘着粗气,看着床上这滩彻底垮掉的“烂泥”,脸上没了刚才的凶狠,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她粗手粗脚地扯过一条看不出本色的毛巾,胡乱地给陈默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动作带着惯有的粗鲁,力道却下意识放轻了些。

“你说你…图个啥…”她低声嘟囔着,像是在问陈默,又像是在问自己,“遭这老鼻子罪…那丫头…真有那么要紧?”

陈默紧闭着眼,牙关紧咬,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薄薄的褥子,指节泛白。他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粗重痛苦的喘息,在狭小隔间里回荡。

---

日子在剧痛、汗水、骨头汤的油腻和老王头滚进来的水果中,缓慢地爬行,沉重得如同拖着镣铐。希望像隔着小窗看到的阳光,时而明亮,时而被巷子里飘过的煤烟遮蔽。

这天下午,小杨护士推开吱呀作响的薄木门时,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像揣着一个即将破壳的秘密。

“陈伯!”她的声音比平时清亮了几分,瞬间冲散了隔间里沉滞的空气。

陈默几乎是立刻挣扎着,用胳膊肘极其艰难地撑起一点上半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小杨,里面燃烧着近乎贪婪的急切。腰椎因这个动作传来尖锐的抗议,冷汗瞬间渗出,但他毫不在意。

“阿满姑娘…今天…说话了!”小杨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眼睛亮晶晶的。

说话?!

陈默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带动着身下的门板发出刺耳的呻吟!他死死盯着小杨,浑浊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枯瘦的手下意识地在身边摸索,似乎想抓住什么支撑这巨大的冲击!

“不是单字!是…是词语!”小杨赶紧上前一步,语速飞快,生怕陈默激动过度,“上午做认知训练,李主任给她看图片,看到…看到三轮车的图片了!”

三轮车!

陈默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阿满对“车”的恐惧!那个雨夜…破碎扭曲的车架…浑身是血的阿满…她会怎样?尖叫?崩溃?

“一开始,她还是怕…身体绷紧了,眼神躲开。”小杨观察着陈默骤然煞白的脸和紧绷的身体,连忙加快语速,“李主任没有强迫她看,就陪她说话,慢慢引导…大概过了快二十分钟…”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回忆那个奇迹般的瞬间,“…阿满姑娘的目光,慢慢地、慢慢地…又移回了那张图片上。她看了很久…很久…眉头皱着,嘴唇抿得很紧…然后…”小杨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她…她抬起手…手指…很慢地…指向了图片上…三轮车的…后座…”

后座?

陈默的呼吸停滞了。他想起自己那辆破三轮的后座,阿满蜷缩在上面躲避风雨的样子。想起新车后座那两根光滑的、儿子让人焊上去的扶手钢管…

“然后…然后她嘴唇动了很久…”小杨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非常非常费力…脸都憋红了…最后…她发出两个…很轻…但很清楚的字…”

小杨停顿了一下,看着陈默那双因为极度紧张和期待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浑浊眼睛,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复述:

“…‘车…好’。”

车…好?

两个字。极其微弱。极其费力。却无比清晰!

不是“怕”!是“好”!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陈默所有的堤防!他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泪水如同开闸般汹涌而出!顺着深刻如沟壑的皱纹疯狂流淌!他想大笑,想呐喊,喉咙却被巨大的哽咽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嘶哑呜咽!他枯瘦的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闷闷地透出来,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悲怆和难以言喻的喜悦!

为那声“车…好”!为阿满在无边的恐惧废墟上,终于艰难地竖起了一面小小的、名为“好”的旗帜!为他这具日夜承受酷刑、如同破风箱般苟延残喘的躯壳,似乎终于在这一刻,触摸到了黑暗尽头那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小杨的眼眶也红了,她静静地站在床边,没有打扰这汹涌的情绪宣泄。隔板外,张桂芬正在和一个挑剔的食客大声争执,锅铲敲击铁锅的声音清脆刺耳。阳光努力穿透积满灰尘的小窗,落在陈默佝偻颤抖的背上,落在他紧捂着脸、青筋暴起的手上,落在他身下那片被汗水和泪水反复浸透的薄褥子上。

---

希望一旦破土,便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开始疯狂滋长。那声微弱却清晰的“车…好”,如同投入陈默死水般生活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日夜不息地拍打着他麻木的神经和剧痛的躯壳。

后院靠墙的训练,依旧如同酷刑。每一次尝试抬腿,依旧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灭顶的眩晕,汗水依旧如瀑。但陈默浑浊的眼睛里,多了一点东西。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忍耐,而是多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的火焰。当剧痛几乎要将他意识吞噬时,当张桂芬的吼骂如同鞭子抽打时,他不再仅仅想着馄饨摊和三轮车。

他死死地盯着脚下那片肮脏油腻的水泥地,仿佛要穿透它,看到医院病床上那个瘦弱的身影。他看到阿满苍白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指向三轮车图片的后座。他听到那声微弱却清晰的“车…好”,在他灵魂深处反复回响,盖过了腰椎骨骼的呻吟和肌肉撕裂的哀鸣。

“呃——!”又一次竭尽全力的嘶吼,伴随着左腿那微乎其微、却比昨日似乎高了一丁点的抬起。汗水模糊了视线,剧痛啃噬着每一寸神经。摔倒,被架起,瘫回门板床…循环往复。

但这一次,当张桂芬骂骂咧咧地给他擦汗时,陈默枯槁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嘶哑、几乎被喘息淹没的音节:

“…再…来…”

张桂芬擦汗的手猛地顿住,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陈默。老王头恰好又滚进来一个橘子,骨碌碌停在床边。张桂芬看看橘子,又看看床上这滩还在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眼神却异常执拗的“烂泥”,半晌,才重重地“啧”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骂道:

“来你个死人头!给老娘歇着!明天!明天再收拾你!”

---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带着一夜沉积的寒意和巷口垃圾堆的微酸。城隍庙后巷刚刚苏醒,张桂芬馄饨摊的灶火才点燃,骨头汤的香气还未来得及浓郁。老王头正慢悠悠地往摊位上摆着新鲜的橘子,橙黄的表皮上还沾着晨露。

“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张桂芬正低头剁肉馅,闻声猛地抬头。老王头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推了推老花镜。

只见馄饨店那扇油腻的后门被极其艰难地推开一道缝。陈默枯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坐轮椅,也没有人搀扶。腰部束着那副如同刑具的硬壳护具,枯瘦的双手死死抠着粗糙冰冷的门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着死白。他佝偻着,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随时会崩断的弓。脸色灰败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因剧痛和巨大的消耗而剧烈颤抖着。

他的一条腿,那条如同枯枝般、饱受伤痛折磨的左腿,极其艰难地、颤抖着、一寸一寸地…从门槛里挪了出来!赤着的脚掌(为了增加摩擦和感知)踩在了门外冰冷、沾着隔夜油腻和灰尘的水泥地上!

“陈瘸子?!你疯了?!”张桂芬的惊叫声如同炸雷!她手里的菜刀“哐当”掉在案板上,“你要干啥?!”

老王头也惊得张大了嘴,手里的橘子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开。

陈默对张桂芬的尖叫充耳不闻。他全部的意志和残存的生命力,都凝聚在那只踩在地上的左脚上。腰椎深处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同时切割、搅动!眩晕感如同黑色的巨浪,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汗水瞬间从额头、鬓角疯狂渗出,汇聚成流,淌过他枯槁扭曲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他死死抠着门框,枯瘦的手臂上青筋如同虬结的老藤般根根暴起!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仅仅几步之外,那辆停在老孙头修车铺门口的、深蓝色的、崭新的电三轮!阳光刚刚爬过巷子低矮的屋檐,落在车棚顶,将那深蓝映照得如同深海般静谧而充满诱惑。车厢后部那两根加固的扶手钢管,在晨光中闪烁着沉默而坚定的光泽。

车…好…

阿满说的…

这念头如同最原始的咒语,支撑着他榨干骨髓里最后一丝力量!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彻底撕裂的嘶鸣!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松开了抠着门框的一只手!身体瞬间失去部分平衡,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我的老天爷啊!”张桂芬吓得魂飞魄散,想冲过去又怕惊到他导致摔倒,只能站在原地急得跺脚,“快扶住墙!扶住墙啊!老王头!快!”

老王头也慌了神,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却又不敢贸然靠近。

陈默用那只腾出来的枯手,极其艰难地、一寸一寸地伸向旁边油腻冰冷的砖墙。指尖终于触碰到粗糙的墙面!他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五根手指死死抠进砖缝!身体借着这一点点可怜的支撑,再次稳住了那摇摇欲坠的平衡。

一步。

仅仅是一步的距离。

却如同隔着万丈深渊。

他喘息着,像一条离水的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汗衫,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勾勒出触目惊心的轮廓。他再次凝聚起残存的所有力气,将重心极其缓慢地、颤抖着…移向那只踩在地上的左脚!同时,那条如同灌满了铅的右腿,开始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向上抬起!试图向前迈出那一步!

腰椎深处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细微却恐怖的呻吟!剧痛如同火山爆发!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刺目的血红彻底吞噬!所有的力气在刹那间被抽空!身体如同被拦腰斩断的朽木,再也无法维持任何平衡,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缓慢和沉重…向前、向冰冷肮脏的地面…轰然栽倒!

“陈瘸子——!”张桂芬的尖叫声撕裂了清晨的薄雾!

陈默的脸重重地磕在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尘土和煤灰瞬间扑了他满头满脸!腰部护具硌在坚硬的地面上,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压抑的呜咽,混合着呛咳出的尘土和血沫。

张桂芬和老王头手忙脚乱地冲上来。

“我的祖宗啊!你要我的命啊!”张桂芬带着哭腔,和老王头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陈默沉重的、因剧痛而蜷缩僵硬的身体翻过来。他满脸是泥灰和汗水混合的污迹,额角被蹭破了一块皮,渗着血丝,嘴唇被牙齿磕破,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淌下。他紧闭着眼,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挫败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泪水混合着泥灰,在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沟壑。

老王头看着陈默这副惨状,布满褶子的脸上满是痛惜,他默默弯腰,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那个橘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轻轻塞进陈默那只沾满泥灰、还在微微颤抖的手里。橘子表皮冰凉,带着泥土和晨露的气息。

就在张桂芬一边哭骂一边试图把他架起来时,巷子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规律的轱辘声。

一辆医院的平推轮椅出现在巷口。小杨护士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极其瘦弱、裹着宽大病号服的身影——是阿满。她苍白的小脸在晨光下几乎透明,眼神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空茫和脆弱,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微微颤动。她似乎被巷子里的混乱和声响惊扰,目光茫然地扫过。

然后,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落在了那辆停在修车铺门口、崭新的深蓝色电三轮上。

阳光正好,落在深蓝的车漆上,落在车棚顶,也落在那两根被打磨得光滑的、加固在后座上的钢管扶手上。

阿满苍白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仿佛用尽了此刻全部力气的字:

“…车…好…”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叹息,飘散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正被张桂芬和老王头架着胳膊、狼狈不堪、满脸泥污和泪痕的陈默,身体猛地一僵!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穿过凌乱的花白头发和满脸的污迹,越过张桂芬和老王头惊慌失措的身影…

对上了阿满那双依旧空茫、却在此刻清晰地倒映着那辆崭新三轮车和晨光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巷子里的喧嚣——张桂芬的哭骂、老王头的叹息、远处自行车的铃铛、骨头汤开始翻滚的咕嘟声——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阿满那声微弱却清晰的“车…好”,和陈默胸腔里那颗因剧痛、挫败、狂喜和难以言喻的酸楚而疯狂擂动的心脏,在死寂的深渊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阳光穿透薄雾,落在阿满苍白却干净的侧脸上,也落在陈默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躯体上。一个如同初春脆弱的新芽,一个如同深秋饱经风霜的残枝。在这片浸透了烟火、油污、挣扎与卑微的尘土里,那辆深蓝色的三轮车静静矗立,后座的扶手钢管沉默地反射着晨光。

泥尘里的光,微弱,却倔强。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