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62章 站立的尘埃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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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间里的空气沉得如同压实的灰烬,每一次呼吸都刮擦着肺壁,带着粉尘的粗糙感。惨白的光束被窗棂油垢切割得支离破碎,无力地泼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照亮无数悬浮翻滚、仿佛永不安息的尘埃。陈默瘫在门板床上,腰椎深处那永恒轮回的剧痛如同背景噪音,轰鸣不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锐痛,引发濒死般的抽搐。汗水与昨日渗出的组织液混合,在纱布边缘洇开深黄的污渍,散发着药味、血腥与衰败的混合气息。然而,在那片被剧痛统治的焦土上,两片湿润的、带着白色橘络的橙黄橘皮,如同两枚滚烫的烙印,紧贴着他滚烫的胸口皮肤。那清冽微酸的香气,穿透了所有浑浊,固执地萦绕在鼻端,缠绕着他濒临溃散的意识——这是她穿透死寂的锚,是齿轮咬合时迸溅的火花。

隔间的薄木门被推开一道更宽的缝隙。张桂芬探进半个身子,那张惯于风风火火的脸上此刻堆满了小心翼翼的探询,大嗓门被强行驯服成了粗糙的耳语:“陈瘸子…阎王殿的门槛还没迈过去吧?…丫头…丫头今儿个邪门了…”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眼神瞟向轮椅方向,“…那橘子…她不是抱着了…她…她在剥!”

陈默浑浊的眼珠猛地掀开!目光穿透昏沉的光线和额角纱布的遮挡,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向对面角落的轮椅。

阿满依旧蜷缩在宽大的旧外套里。她的头不再低垂,而是微微抬起一个清晰可辨的角度!视线牢牢锁定在怀中那个橙黄饱满的橘子上。空洞的眼底,那层厚重的水雾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蛮横的专注撕裂开!冰层之下,有锐利的光透出,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的狠劲和不容置疑的执着!

她的双手都在动!

枯瘦、苍白、指节凸起的双手!

左手死死地固定住橘子,五指如同铁箍般紧紧扣住光滑的球体,指关节因用力而绷出青白色。右手,那只曾撕下橘皮的手,此刻正以一种近乎笨拙却异常凶悍的姿态…进攻!

拇指的指甲和食指的指尖,死死抠进橘蒂附近那块相对凸起、昨日已被她按压得微微发软的橘皮!不再是试探性的撕扯,而是带着一种要将这堡垒彻底攻陷的决绝,疯狂地向下抠挖、撕扯!

“嘶啦…嘶啦…”

橘皮纤维被强行撕裂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比昨日更加清晰、更加密集、更加不容置疑!在寂静的隔间里如同短促而激烈的战鼓!

一小块带着丰沛白色橘络的湿润橘皮被撕下!紧接着是更大的一块!湿润的汁液从撕裂的伤口处渗出,沾湿了她枯瘦的指尖,在昏沉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光泽!橙黄的碎屑如同战斗的勋章,零星粘在她苍白的指腹和旧外套的下摆上。

陈默枯槁的胸腔里,那颗被剧痛反复捶打的心脏,如同被这激烈的“剥皮”战鼓狠狠擂动!一股混杂着巨大酸楚与滚烫战栗的洪流席卷全身!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声,带动着腰椎又是一阵钻心的锐痛,冷汗瞬间浸透额角的纱布。然而,这剧痛非但没能熄灭他眼中的火焰,反而如同浇上了滚油!

他需要站起来!不是用残臂指向!是用这双残破的腿!站在她面前!回应这凶悍的进攻!分享这淋漓的胜利!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恐惧和理性的告诫!他不再满足于躺在床上回应!他要站在尘埃里,与她并肩!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守护本能的狂暴力量,从枯竭的骨髓深处、从濒临碎裂的细胞里,被强行压榨、点燃、引爆!他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和力气,孤注一掷地灌注到腰部以下那被宣判死刑的区域!

腰部护具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如拉到极限的弓弦!枯槁的双手不再抠抓褥子,而是如同溺水者般死死抓住身下门板床粗糙的边缘,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死死咬着牙,腮帮肌肉疯狂跳动,牙关摩擦出令人心悸的“咯咯”声!汗水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将他彻底浇透!

“呃…呃…啊啊啊——!!!”

一声混合着剧痛、决绝与生命本源最狂暴燃烧的嘶吼,从他撕裂的喉咙深处挤压喷涌而出!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

他要用腰!用那脆弱的、布满钢钉的腰椎!对抗重力!把自己从这张象征着屈辱和绝望的门板床上…撑起来!

腰椎深处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朽木被巨力强行拗断的呻吟!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眼前瞬间被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刺目猩红彻底吞噬!眩晕感排山倒海!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濒死的哀鸣!

“陈瘸子!你疯了!!”张桂芬的尖叫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惊恐,冲破了刻意压低的束缚!

就在她尖叫的同时,陈默枯槁的上半身,凭借着双臂死死抓住床沿的支撑和腰部那榨取生命换来的、狂暴却极其短暂的力量爆发…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缓慢和沉重…离开了床板!

一寸!两寸!胸口离开了床面!肩膀离开了!整个上半身悬在了空中!腰部护具的硬壳边缘深深勒进皮肉,带来钻心的锐痛!他佝偻着,枯槁的脖颈因极度用力而青筋暴突,赤红的眼球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死死瞪着对面轮椅上那个正在“战斗”的身影!

仅仅维持了不到两秒!

巨大的虚脱和腰椎深处毁天灭地般的反噬剧痛如同积蓄万年的海啸,以排山倒海、摧毁一切之势轰然反扑!

“噗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陈默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砸回门板床上!床板发出刺耳的、仿佛要碎裂的呻吟!巨大的冲击力让腰椎的剧痛瞬间达到顶峰!他像一条被彻底拍碎在砧板上的鱼,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反弓、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压抑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幼兽般的凄厉呜咽,混合着呛咳和无法抑制的、滚烫的泪水与口水。额角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纱布!

“我的老天爷啊!!”张桂芬哭嚎着扑了进来,手忙脚乱想按住他抽搐的身体,又怕碰疼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叫你别动!别动啊!腰断了!腰肯定断了!小杨!小杨姑娘救命啊——!”

就在这片混乱、剧痛与绝望的顶点——

轮椅上的阿满,那双专注于“剥皮”战斗的眼睛,猛地抬了起来!

空洞、茫然,依旧覆盖着一层厚重的水雾。但那水雾之下,此刻却清晰地倒映着门板床上那个因剧痛而疯狂抽搐、反弓、满脸血污泪水、狼狈不堪如同地狱恶鬼的男人!

她的动作彻底停滞了。双手保持着进攻的姿态,指尖还沾着湿润的橘络和汁液。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干裂的唇纹被牵动。

然后,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指向性,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音,极其费力地从她干涩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车…”

不是“车好”。只是一个单字。

但这一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陈默濒临崩溃的意识里炸开!车!他们的车!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不就是为了能推着那辆车,带她离开这绝望的泥沼吗?!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楚瞬间攫住了他!身体的痉挛竟因为这声指向明确的“车”字而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他浑浊的、被泪水血水模糊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迎上了阿满那双倒映着自己惨状、却发出了清晰音节的眼睛!

四目再次相对!这一次,不再隔着遥远的茫然!中间横亘着血污、剧痛、失败,却有一条名为“车”的微光纽带,将他们死死连接!

阿满的目光在陈默惨烈的模样上停留了片刻。那空洞的眼底深处,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掠过一丝什么。是更深的困惑?是被这巨大痛苦和失败所触动的震动?还是被那声她自己发出的“车”字所惊扰?

她的嘴唇再次翕动。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挣扎。

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笨拙的、却异常清晰的努力,两个破碎却指向明确的气音,极其费力地、却无比真实地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橘…子…给…”

橘子…给…

她在回应!用语言!指向明确地回应他胸口那两片橘皮的重量!回应他刚才那惨烈的、失败的挣扎!

陈默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彻底击中!所有的痉挛、抽搐、呜咽在瞬间停止!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悲怆,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浑浊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混合着额角伤口的血水,汹涌奔腾!他枯槁的手不再死死抠抓床沿,而是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伸向自己紧捂的胸口——那里,贴着皮肤,是那两片湿润的橘皮,是她此刻说出的“橘子给”!

“呃…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混合着巨大喜悦与痛苦的嘶鸣,想回应,却发不出成句的音节,只能徒劳地指着自己的胸口,泪水疯狂奔涌。

阿满看着陈默指向胸口的动作,看着他汹涌的泪水。她那只沾着橘络汁液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从“战斗”的姿态中松开。然后,极其笨拙地、却目标明确地…伸向怀中那个被剥开一小片、露出湿润橘络和晶莹果肉的橘子。

她的指尖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抠下一小瓣饱满的、沾着汁水的橘肉。

接着,手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意图…抬了起来。

目标,不再是门板床的方向。

而是…极其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越过了轮椅脚踏板前那一小块空间…越过了冰冷粗糙的水泥地…极其缓慢地…朝着门板床上,那个指向胸口、满脸血污泪水、激动得无法自抑的男人…伸了过去!

她的手臂抬得不高,动作依旧滞涩,但那份意图,清晰得如同划破黑暗的刀锋!

一小瓣湿润的、晶莹的、散发着诱人清香的橘肉,在她枯瘦的指尖微微颤动着,在昏沉的光线下,像一颗沉甸甸的、无声的…果实,也是一句无声的…“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隔间里只剩下陈默粗重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声和阿满手臂移动时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张桂芬的哭嚎噎死在喉咙里,她张着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看着这超越她理解的一幕。

陈默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看着那瓣越来越近的橘肉,看着阿满眼中那穿透水雾的、清晰的给予意图。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酸楚,让他几乎窒息。他不再指向胸口,而是颤抖着伸出那只沾满泥污血污的枯手,五指极力张开,掌心向上,如同朝圣者等待神谕。

阿满的手臂稳定地前进,终于抵达终点。她的指尖,带着一丝新生的笨拙果断…在陈默剧烈颤抖的掌心上方…松开。

那一小瓣湿润的、晶莹的橘肉,如同凝结了所有突破与连接的晨露,带着清冽的微香和生命的甘甜,轻轻地、稳稳地…落在了陈默粗糙的掌心中央。

触感微凉,饱满,汁液瞬间浸润了掌纹。

阿满的手臂缓缓垂落,重新搭回怀中被剥开的橘子上。她依旧看着陈默,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水雾似乎被这完成的“给予”驱散了一丝丝,那穿透而出的光亮,更加稳定地闪烁着。

陈默枯槁的手猛地收拢!小心翼翼地将那瓣橘肉连同掌心的汁液一起包裹!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圣物!他不再嘶鸣,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将这瓣承载了语言、回应与突破的橘肉,凑到自己干裂出血的唇边。

牙齿轻轻咬破饱满的果粒。

清冽、甘甜、微酸、饱含着阳光与生命力的汁液,瞬间溢满口腔,冲刷掉所有的血腥与苦涩,霸道地宣告着生的滋味。

他闭上眼,浑浊的泪水混合着甘甜的橘汁,顺着深刻如沟壑的皱纹,汹涌而下。

尘埃在光束中狂舞。骨头汤的浓香被那清冽的橘香彻底压制。那一瓣被分享的橘肉,如同在绝望深渊里点燃的、名为“站立”的微小火种。门板床吱呀作响的呻吟,不再仅仅是痛苦的哀鸣,更像是两个破碎灵魂在尘埃中,用最笨拙也最凶悍的方式,终于让命运的齿轮,重重地、不可逆转地…咬合了第二齿。巷口,那辆深蓝色的三轮车在正午的阳光下,车身反射的光芒,仿佛也变得更加锐利,更加…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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