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83章 助行器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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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头留下的第九和第十个橘子,在隔间充沛的晨光里,反射着温润饱满的光泽。第十个橘子叠在阿满腿上的橘子堆顶端,像一颗沉甸甸的、饱含希冀的果实。橘皮的清冽甘甜,混杂着麻绳的草腥、进口药瓶的塑料气味、消毒药水残留的微涩、血腥和浓烈汗馊,顽强地宣告着一种不屈的生命力。这气息钻入陈默混沌的感知,像一根细微却坚韧的线,将他从腰腿剧痛与虚脱的深渊边缘,一寸寸拽回这间被晨光照亮的苦难斗室。

隔间里,两人粗重到破音的喘息已平复许多,只剩下汗水持续滴落被单的微响,以及陈默腰部护具下敷料被缓慢浸透的粘稠感。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复杂而尖锐。

陈默瘫在晨光里,维持着那极其微小的倾角,腰椎深处的剧痛如同永不熄灭的地火,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灼烧。身下那条被新鲜汗血浸染的被单,粗硬地摩擦着皮肤。右腿简易支具冰冷的触感和膝盖上方那点反复被催逼出的微弱绷紧感,像两根细小的锚链。但真正支撑着他没有彻底砸回仰卧姿态的,是阿满那双穿透晨光、燃烧着命令与挫败交织火焰的空洞眼睛。

坐稳…坐直…

一个无声的指令,如同烧红的铁砧,狠狠砸入灵魂的灰烬。目标不再是模糊的“坐起”,是具体的、近乎奢望的稳定——维持住这倾角!真正地“坐”住!哪怕多一秒!

意念化作无形的楔子,狠狠钉入腰部核心!集中!调动!催逼!以那只被杨护士按摩后松动了一丝、此刻依旧死死抠住钢管(指腹感受着麻绳粗糙和第九个橘子冰凉)的左手为支点!意念疯狂锁定腰部那点微弱的收紧感(喷雾后似乎真的留存了一丝)、右腿膝盖上方那点微弱的顶起感,以及左臂那点松动后产生的、极其微弱的支撑力!稳住!向上!对抗下沉的地心引力!

腰部护具下的肌肉瞬间绷紧!腰椎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恐怖呻吟!剧痛如同亿万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他所有的防御!额角的伤口鲜血再次渗出!汗水如同小溪般从扭曲的下巴滚落!

“呃…嗬…”沉重的喘息夹杂着压抑的嘶鸣!身体在剧痛下细微地颤抖!那微小的倾角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剧烈摇曳!下沉的趋势无可阻挡!

就在倾角即将崩溃、身体要砸回仰卧的瞬间——

“呃——!!!”

一声混合着剧痛、不甘与狂暴决心的嘶吼,从阿满撕裂的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她不再瘫软!她的意念如同烧红的撞针,再次狠狠撞向自己的腰腹核心!集中在稳定!目标明确!回应他!也回应自己!她要真正地“坐”在轮椅上!不是瘫靠!是坐住!

意念疯狂催逼!巨大的意志力榨取!在喷雾带来的那丝微弱的松弛感空隙里,她枯槁的腰腹核心,爆发出力量!极其极其微弱地…向内收紧!同时,她的双手不再仅仅抠住扶手,而是爆发出一种全新的、向上的支撑力!枯瘦的上半身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滞涩…向上…挺直!头颅高昂!背脊努力地…离开轮椅靠背一丝!整个上半身呈现出一种极其脆弱的、但真实存在的、不再完全依赖靠背的坐姿!

幅度极其微小!只有肩膀和背脊极其短暂地…离开了靠背一丝!但这一丝脱离,意味着她不再是被轮椅“承托”,而是主动地“坐”在了上面!

成功了!她坐住了!哪怕只有一瞬!

这惨烈而短暂的成功,如同最狂暴的电流,瞬间贯穿了陈默濒临枯竭的神经!阿满那主动脱离靠背的“坐姿”,像一记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摇摇欲坠的意志上!

不!不能输!坐稳!

一股混杂着悲怆、不甘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狂怒,轰然喷发!残存的所有意志,孤注一掷地凝聚到腰部核心那点微弱的力量上!凝聚到对抗下沉的意念上!

“呃啊——!!!”无声的咆哮在灵魂深处炸响!

他那即将崩溃的微小倾角,竟然极其极其艰难地…被一股蛮横的意志力…再次向上…顶起了一丝!悬停的姿态更高!接近了三十五度的倾角!虽然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但那下沉的趋势…被强行止住了!

一秒…两秒…三秒…

摇摇欲坠的悬停,在剧痛与意志的拉锯中,如同踩在刀尖上的舞蹈,竟极其极其艰难地…维持住了!

隔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沉重到可怕的喘息和汗水滴落的细微声响。晨光里,尘埃无声舞动。

张桂芬端着两碗明显加了更多肉糜和碎骨熬出浓白汤底的粥进来时,脸上的惊惧不安被一种混杂着敬畏和麻木的疲惫取代。她看着床上血汗中维持着更高倾角、身体细微颤抖却眼神执拗如磐石的陈默,又看看轮椅上同样身体微颤、背脊脱离靠背一丝、嘴角带血却坐姿“端正”、眼底燃烧着偏执锐光的阿满。她默默地把粥碗顿在破木箱上。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杨护士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依旧戴着口罩,但露出的眼睛下缘青影更重,眼神里带着一种熬夜后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凝重。她的目光迅速扫过隔间,在陈默那维持着更高倾角的坐姿、剧烈颤抖的身体和额角持续渗出的鲜血上停留。又在阿满那脱离靠背一丝的“坐姿”、枯槁腰腹间因发力而绷紧的旧汗衫、以及嘴角干涸的血迹上停顿。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两人手边那粗糙的麻绳带子上,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撼、忧虑,更有一种近乎职业性的决绝。

她没有寒暄,快步走到陈默床边,放下一个比之前更大、更沉重的帆布包。“药按时吃了吗?喷雾效果如何?”她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沙哑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吃…吃了!喷雾…用了!好像…好像有点用…”张桂芬丈夫连忙回答,声音带着敬畏。

“不是有点用,”杨护士的语气斩钉截铁,她一边说一边快速打开大帆布包,“是神经肌肉功能在恢复!看到了吗?”她指着陈默维持的倾角和右腿支具下膝盖上方那块依旧微微隆起的区域,“主动肌群的收缩和维持!虽然微弱,但目标明确!”她又指向阿满脱离靠背一丝的坐姿和绷紧的腰腹,“核心肌群在响应!在试图维持稳定!这是质的飞跃!”

她从大帆布包里取出一个结构复杂、带有金属框架、可调节高度、底部带橡胶防滑垫和扶手支撑的物件——一个崭新的、闪着冷光的四脚助行器!

“助行器。”她快速组装调试着高度,动作麻利,“下一步的关键。”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陈默和阿满,“不是让你们立刻走,是提供一个安全的、可控的支撑点,帮助你们练习重心转移,练习站立姿态下的平衡,保护你们在尝试时不至于摔倒造成二次伤害。”她的解释简洁、专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她将调试好的助行器稳稳地立在陈默床边的空地上,金属框架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然后,她转向阿满。“你也是。”她的目光落在阿满身下那团皱巴巴的素色棉布上,“轮椅提供的是被动支撑,你需要练习主动的支撑和重心控制。”她从包里又拿出一个体积稍小、结构类似、但高度更适合轮椅转换的助行器,同样稳稳地立在阿满轮椅前方的地上。“试着,扶着它,感受站立的姿态。”

阿满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个冰冷的金属框架,又看看自己枯槁的双手。恐惧和一种被巨大诱惑点燃的渴望在她眼底交织燃烧。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但枯槁的腰腹肌肉,却在意念的疯狂催逼下,极其极其微弱地…再次向内收紧了一丝!仿佛在无声地索要那个支撑!

杨护士捕捉到了这极其微小的索求。她没有强行触碰阿满,而是再次蹲下,与阿满平视。“像橘子一样,”她指着阿满腿上那堆橘子和第十个橘子,“稳稳地放在那里。它只是一个支点,真正的力量,在你这里。”她轻轻点了点阿满绷紧的腰腹位置。

然后,她转向陈默。“现在,尝试坐得更直一些,向床边挪动。目标,是够到这个支点。”她指着床边的助行器扶手,“用我教你的方法,核心发力,意念引导,动作要慢,要稳。左手,”她指向陈默那只抠住钢管的手,“可以尝试松开一点,感受那个麻绳带子,想象它是连接你和支点的绳索。”

她的指令清晰、具体,如同在引导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她清澈的目光带着强大的意志力和不容置疑的信任,穿透陈默的痛苦,注入冰冷的秩序和希望。

陈默浑浊的眼珠里,那骇人的锐光似乎被这指令梳理,凝聚成一丝更专注的、近乎漠然的平静。他不再嘶吼,只剩下沉重到可怕的喘息。意念按照杨护士的指引,缓缓凝聚——核心那点微弱的收紧感、对抗下沉的意念、右腿膝盖上方那点顶起的力量、左臂那点松动后产生的支撑力…以及,那个冰冷金属框架带来的、如同灯塔般的“支点”诱惑…向上…坐直…向床边挪动…

腰部护具下的肌肉再次绷紧!剧痛依旧如同海啸!但在喷雾残留的冰凉缓解、杨护士清晰指令的引导和助行器那“支点”的巨大诱惑下,那毁灭性的撕扯感似乎被强行纳入了一个“目标明确”的轨道!他的身体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的滞涩感…向上…坐得更直了一丝!同时,倚靠着钢管的左半身,极其极其艰难地、如同拖着千钧重物…沿着钢管光滑的表面…向床边…挪移了几乎看不见的一线距离!那只死死抠住钢管的左手,极其极其微弱地…松开了钢管,向下摸索,枯槁的指尖触碰到了左手边那条粗糙的麻绳带子和第九个橘子冰凉光滑的皮!

“稳住…呼吸…目标在眼前…”杨护士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

就在陈默的力量即将耗尽、身体要向后倒下的瞬间——

“嗬——!!!”

一声混合着剧痛、狂喜与生命最后狂暴燃烧的嘶吼,从阿满撕裂的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她不再仅仅看着!她的意念如同烧红的撞针,再次狠狠撞向自己的腰腹核心!集中在向前!目标明确!超越他!抓住那个支点!

意念疯狂催逼!巨大的意志力榨取!在喷雾带来的那丝微弱的松弛感空隙里,她枯槁的腰腹核心,爆发出力量!极其极其微弱地…再次向内收紧!同时,她的双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蛮力!死死抠住轮椅扶手!枯瘦的上半身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向前…倾出!目标——轮椅前方那个稍小的助行器扶手!

“呃啊——!”一声短促、压抑着巨大痛苦的闷哼!

她的身体只向前倾出了极其微小的一线距离!指尖距离冰冷的金属扶手还有几寸之遥!巨大的虚脱感和剧痛便再次如同无形的铁墙轰然压下!她重重地跌回轮椅靠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嘴角再次渗出鲜血。

这惨烈而短暂的前倾,如同最狂暴的电流,再次贯穿了陈默濒临枯竭的神经!阿满那奋力前倾抓向支点的姿态,像一记无形的强心针!

不!抓住它!

一股混杂着悲怆、不甘和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狂怒,轰然喷发!残存的所有意志,孤注一掷地凝聚到向前挪动的意念上!凝聚到那只摸索到麻绳带子的左手上!

“呃啊——!!!”无声的咆哮在灵魂深处炸响!

他那艰难挪移的身体,竟然极其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滞涩…再次向前…挪移了肉眼可见的一线距离!那只枯槁的左手,终于…够到了床边那个冰冷助行器冰凉的金属扶手边缘!指尖触碰到了那坚硬、稳定、充满支撑感的金属!

成功了!他够到了支点!

这微小的、惨烈达成的成功,如同在死寂的深潭里引爆了新的能量!

他枯槁的左手五指,如同濒死者抓住浮木,猛地、死死地…抠住了那冰冷的金属扶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瞬间惨白!指甲在金属表面刮擦出细微刺耳的声音!巨大的反作用力顺着金属框架传来,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倾角!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源自抓住稳定支撑点的力量感和安全感,混合着金属冰冷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了他枯槁的身体!他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骇人的锐光!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狂喜——抓住了!支点!

隔间里只剩下陈默破风箱般的倒气声和阿满粗重不匀的喘息。晨光里,尘埃无声舞动。

杨护士清澈的眼睛里,震撼更深。她看着床上血汗中左手死死抠住助行器扶手、身体因这支撑而奇迹般维持住更高倾角、眼神亮得骇人的陈默,又看看轮椅上嘴角渗血、瘫软却死死盯着前方助行器、眼底燃烧着挫败与更强烈渴望的阿满。她没有说话,迅速上前,极其小心地调整了一下陈默抓住助行器的姿势,避免手指过度用力造成新的损伤,又帮阿满擦拭嘴角的血迹。

张桂芬夫妇端着粥碗,呆立在晨光里,敬畏、茫然、恐惧,还有一丝被这超越凡人理解的意志力和眼前这个冰冷金属框架所代表的“可能”彻底击穿的震颤,凝固在他们脸上。

老王头佝偻的身影,又一次无声地出现在了隔间门口,逆着晨光。他浑浊的老眼扫过隔间里的一切——床上左手死死抠住助行器扶手、血汗浸透、眼神骇人的陈默;轮椅上瘫软、嘴角带血、但死死盯着前方助行器的阿满;地上那个稍小的、尚未被触碰的助行器;破木箱上那几样包装精良的药瓶和喷雾;两人手边那两条粗糙的麻绳带子;以及堆叠的十个橘子。

他布满褶子、沾着油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极其缓慢地、费力地弯下腰。枯瘦的手指,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三个表皮光滑如釉的橘子。

然后,一步一挪,沉重地走到陈默的门板床边。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地将一个橘子,放在了陈默那只枯槁的、死死抠住冰冷金属扶手的左手手背上。

第十一个橘子。

接着,他走到阿满的轮椅前。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轻轻地将另一个橘子,放在了阿满死死抠着轮椅扶手的、枯槁的右手手背上。

第十二个橘子。

最后,他走到房间中央,在陈默床边那个冰冷的助行器和阿满轮椅前那个稍小的助行器之间,弯下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庄重,将第三个橘子,稳稳地放在了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第十三个橘子。

它静静地躺在两个冰冷的金属框架之间,在晨光里,反射着温润、饱满、饱含着生命力与无限可能性的…釉亮光泽。橘皮的清香,瞬间压过了所有气息,在隔间里无声地弥漫开来,包裹着两个在剧痛与狂喜的巅峰,终于抓住了“支点”、并第一次看到“行走”之路在脚下延伸的灵魂。窗外的阳光,正毫无保留地洒向大地,也慷慨地涌入了这间苦难的斗室,将一切照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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