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90章 步子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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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间地上那片被陈默反复蹭开的灰白地面,在午后斜射的强光里白得刺眼,像一块烙在水泥地上的伤疤。空气凝固着消毒水、陈旧血污、汗馊和骨头汤冷却后凝结的油腻。阿满枯槁的右脚掌沉沉地踏在冰冷的灰白地面上,粗糙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鞋底,像一根细微的针,刺穿着药物带来的麻木与昏沉。她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三步之遥——那个冰冷沉默的站立架。厚实海绵包裹的扶手横杆,在强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诱人的光泽。

走…过去…

一个无声的指令,带着药物残留的眩晕和昨日跌倒的剧痛记忆,在混沌的意识里艰难成形。目标不再是模糊的“动”,是具体的、充满威胁的三步——离开轮椅的倚靠,用这双被绷带粗糙裹紧的、毫无知觉的腿,走到那个架子前,抓住它。

意念化作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向腰腹核心!集中在发力!意念疯狂催逼着那片枯槁的区域!榨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火星!同时,双手死死抠住轮椅扶手!枯瘦的上半身绷紧!向前…倾出!

“呃…”压抑的闷哼!腰椎深处传来尖锐的刺痛!身体只向前倾出了极其微小的一线!距离目标依旧遥远!巨大的虚脱感和恐惧(再次跌倒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刚刚燃起的火星!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只能死死抠住轮椅扶手,指关节惨白,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在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站立架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呜咽般的“嗬…嗬…”声。

轮椅上,陈默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他不再倚靠床沿。在杨护士留下的弹性绷带粗糙但有效的约束下,在双脚持续感受大地反作用力的微弱支撑下,他枯槁的身体正极其极其艰难地、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滞涩…维持着完全依靠自身双脚和右手抓握站立架的…直立姿态!虽然身体在无法控制地细微摇晃,虽然剧痛如同跗骨之蛆,虽然额角的汗水如同小溪般滚落…但他…站住了!没有倚靠!

站住了。

完全。

无声的确认,在剧痛的荒原上如同孤峰般矗立。

他的目光掠过阿满绝望抠抓轮椅扶手的枯槁双手,掠过她死死钉在站立架上的空洞眼神,最后落在地上那片刺眼的灰白地面。意念沉入脚下——重心…在绷带裹紧的双脚间…极其极其微弱地…流动…左…右…左…感受着脚掌承受重量的变化,感受着大地粗粝的支撑。

动…帮她…过去…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念头,在站稳的基石上艰难萌发。目标明确而充满风险——松开一点抓握站立架的力道!挪动一步!靠近她!给她一个支点!

意念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楔入腰部核心和双腿!集中!调动!催逼!以双脚踏地为根基!意念锁定重心流动的感觉、右臂那点支撑力…向左…挪动!

腰部护具下的肌肉瞬间绷紧!腰椎深处传来毁灭性的警告剧痛!身体剧烈摇晃!抓住站立架的右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再次惨白!挪动的尝试被剧痛和巨大的恐惧(失去平衡的恐惧)死死扼住!

“呃啊——!”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嘶鸣!汗水瀑布般涌出!

就在他力量即将耗尽、身体要向后栽倒的瞬间——

轻轻的敲门声带着深重的疲惫响起。

杨护士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刺目的斜阳。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下缘乌青深重得发黑,眼白里的血丝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眼神却依旧锐利,只是那锐利里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她的目光迅速扫过隔间——陈默独立站立、身体摇晃却兀自不倒的姿态;阿满深陷轮椅、抠抓扶手绝望前望的凝固身影;地上那片刺眼的灰白地面。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走进来。只是极其缓慢地、将手里提着的一个沉重的、折叠起来的金属框架物件,稳稳地放在了隔间门口的地上,紧挨着那个沉默的站立架。

展开。是一对用银亮不锈钢管焊接而成的、高度齐腰的平行扶手。间距刚好容一人通过,底部带着沉重的橡胶防滑垫,结构异常简洁稳固。

“扶着它,”杨护士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沙哑低沉得如同砂纸摩擦,“学走路。”她极其缓慢地、费力地弯下腰,将这对平行扶手向隔间内推入。金属底座在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锐响,一直推到隔间中央,那片灰白地面的边缘才停下。银亮的扶手在强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她直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口罩,在陈默独立站立的身影和阿满凝固的绝望上短暂停留,又在门口地上那对崭新的平行扶手上停顿了一下。

“一步一步来。摔不了。”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陈述。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那淡蓝色的身影便融入了门外刺目的阳光里,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对突兀而沉默的金属扶手立在隔间中央,像一条由冰冷钢铁铺就的、通往“行走”的窄桥。

隔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灯泡滋响和两人粗重的喘息。阿满空洞的眼睛死死钉在隔间中央那对冰冷的平行扶手上。那近在咫尺的银亮横杆,散发着一种比站立架更直接、更安全的诱惑。意念瞬间被点燃——抓住它!走过去!

走!现在!

新的指令带着硝烟味,清晰无比。目标残酷而直接——离开轮椅!依靠这双被绷带裹紧的腿!走到那扶手中间!抓住它!

意念化作无形的撬棍,狠狠楔入腰腹核心!集中!调动!催逼!双手猛地松开轮椅扶手!枯瘦的上半身爆发出最后的蛮力!向前…倾出!

“呃啊——!”一声短促、压抑着巨大痛苦的闷哼!身体如同离弦的箭,猛地向前扑出!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巨大的失衡感瞬间攫住了她!眼看就要再次向前栽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呃——!!!”

一声混合着剧痛、决绝与不顾一切的嘶吼,从陈默喉咙深处挤压出来!他不再仅仅站稳!他的意念如同烧红的撞针,再次狠狠撞向自己的腰部核心!集中在向左!挪动!靠近她!给她挡一下!

意念疯狂催逼!巨大的意志力榨取!在剧痛与恐惧的巅峰,他抓住站立架的右手猛地松开一丝!身体的重心极其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滞涩…向左…挪移!左脚…极其沉重地…抬起!向前…迈出!

一步!

脚掌!沉重地踏在了那片刺眼的灰白地面上!位置刚好挡在阿满即将栽倒的前方!

“咚!”

沉闷的声响!身体因这强行挪动的一步而剧烈摇晃!剧痛如同海啸般反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右手重新死死抠住站立架,稳住了没有倒下!他用自己枯槁的身体,为阿满筑起了一道摇摇欲坠却真实存在的屏障!

阿满向前扑倒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陈默挡在前方的、枯槁的左腿上!巨大的撞击力让陈默身体猛地一晃!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但也正是这一撞,缓冲了阿满前扑的势头!她的双手,在本能的驱使下,猛地向前抓去!指尖…触碰到了冰冷光滑的不锈钢扶手!

抓住了!

巨大的反作用力顺着金属扶手传来!稳住了她前扑的、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枯槁的身体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悬停在轮椅与平行扶手之间!口鼻再次渗出鲜血!但她的双手!死死地抠住了那冰冷的横杆!

成功了!她抓住了!走到了!

这惨烈而短暂的成功,如同最狂暴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两人濒临崩溃的神经!

陈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巨大的确认与狂喜——挡住了!她抓住了!

阿满空洞的眼底,那凝固的绝望瞬间被狂热的锐光撕裂!一丝极其清晰、带着巨大震撼的“掌控”感,如同闪电般刺穿了混沌!

杨护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在门口!她没有惊呼,动作快如闪电!她先一步冲到悬停在平行扶手间的阿满身边,没有立刻扶她,而是极其精准地用自己身体抵住阿满摇晃的腰背,同时厉声喝道:“脚!找地!重心!下沉!站稳!”

她的指令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阿满的狂乱。阿满按照指令,意念引导(尽管双腿毫无知觉),身体极其极其艰难地、带着令人窒息的滞涩…向下…沉坠!双脚…沉沉地…踏在了那片灰白地面上!

“咚!”“咚!”两声沉闷的声响!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源自双脚同时踏地的、混合着灰尘颗粒感和大地坚实反作用力的踏实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了她枯槁的身体!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惊悸和巨大确认的抽气!

杨护士这才极其小心地支撑着她,让她枯槁的双手依旧死死抓住平行扶手,身体的重心极其极其微弱地…在双脚间寻找着平衡。陈默也死死抠住站立架,身体因刚才的剧烈动作和撞击而剧烈喘息,但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盯着阿满那双终于站在灰白地面上的脚!

“重心…”杨护士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同在引导一场庄严的仪式,“阿满…感觉重量在两只脚上…左…右…左…右…陈默!看着她!稳住你自己!”

在平行扶手稳固的支撑下,在双脚初次真正独立踏地的巨大震撼中,阿满极其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滞涩…开始尝试意念引导下的、微乎其微的重心转移!身体微微向左晃…再极其缓慢地向右倾…陈默则死死稳住自己独立站立的姿态,浑浊的眼珠如同锚点,死死钉在阿满摇晃的身影上。

这不再是惨烈的对抗,而是一种在冰冷钢铁保护下、对自身存在和移动的、小心翼翼的确认。剧痛依旧汹涌,但被这份“站立”与“移动”的巨大意义冲淡了许多。

时间在无声的探索中流逝。斜阳的金辉渐渐染上暮色。杨护士始终站在一旁,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两人的每一个微小动作,不时发出极其简洁的指令:“脚掌压稳…膝别锁死…呼吸…”

当阿满在平行扶手支撑下,第一次极其极其艰难地、依靠意念对重心的微弱催逼,将身体的重心极其短暂地、完全移开陈默那条枯槁左腿的倚靠时;当陈默看着她完全依靠自己双脚和平行扶手,在灰白地面上极其笨拙地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站立时——杨护士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那点冰冷的审视终于融化,化作一丝沉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缓缓后退一步,摘下口罩。口罩下是一张异常年轻却憔悴到极点的脸,嘴唇毫无血色。她默默地看着隔间里,在暮色渐浓的光线中,陈默如同古松般独立站稳的身影,和阿满扶着冰冷扶手、双脚颤巍巍踏在灰白地面上的枯槁身影。

没有话语。只有一片沉重的、混合着巨大疲惫和更深沉希望的寂静。

张桂芬端着两碗飘着油花的馄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陈默独自站在窗边,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阿满扶着中央那对银亮的扶手,双脚站在那片灰白地面上,身体微微摇晃。地上,那圈灰白像一个小小的舞台。杨护士靠墙站着,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疲惫到了极点,却异常平静。

张桂芬没说话,默默地把碗放在破木箱上。她看看陈默独自站稳的身影,又看看阿满扶着扶手站立的姿态。她布满油汗的脸上,那麻木的烦躁第一次被一种混杂着困惑、敬畏和一丝深重触动的神情取代。她走到阿满身边,动作笨拙却异常小心地,将一碗馄饨放在了平行扶手的一根横杆上。

阿满空洞的眼睛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她的双手,依旧抓着冰冷的扶手,但指关节的惨白似乎褪去了一丝。她的右脚掌,无意识地在地面上极其极其轻微地…向前…蹭了一丝。灰尘被蹭开,灰白的“舞台”向前延伸了一线。

陈默的目光,掠过张桂芬放在扶手上的馄饨碗,掠过阿满蹭出的那线新地面,最后落在暮色中自己投在油腻墙壁上的、长长的、独立而清晰的影子上。那影子随着他细微的重心调整而轻轻晃动,却始终稳稳地连接着他的双脚。

站住了。

步子…

一个无声的认知,在暮色里悄然生长。不再仅仅是站稳,是如何在这大地上,迈出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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