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之错过 第98章 菜市口

作者:莲梅玄明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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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三轮车轮碾过馄饨店油腻的门槛,在门槛外坑洼的柏油路面上发出“咯噔”一声闷响。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透了陈默单薄的旧棉衣,也卷走了隔间里那股经年累月的酸腐和药味。更广阔、更嘈杂、更粗粝的市井喧嚣,如同开闸的洪流,猛地灌满了他的耳膜和胸腔。

长巷狭窄。两侧是低矮拥挤的铺面,油腻的招牌在晨光下褪色剥落。早点摊子沿着墙根一溜排开,蒸包子的白汽、炸油条的金黄油泡、滚烫豆浆的豆腥气、劣质煤炉的煤烟味…各种浓郁到近乎刺鼻的气味,混杂着食客们呼噜呼噜的喝汤声、摊主高亢的吆喝声、自行车铃急促的脆响、板车轱辘碾压路面的吱呀声,形成一股巨大而浑浊的声浪,劈头盖脸地砸来。

陈默枯槁的身体在这喧嚣的洪流中猛地一僵!浑浊的眼珠瞬间收缩!巨大的声浪和混杂的气味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击着他刚刚重新打开的感官!腰背深处的剧痛和胃部的绞痛在这一刻骤然加剧!他佝偻着腰背,枯槁沾满泥污冻疮膏的手死死抠住冰冷沉重的车斗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当场栽倒。

车斗另一侧,阿满枯槁的身体同样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惊悸填满!巷子里攒动的人头、快速移动的陌生面孔、刺鼻的食物油烟、炸油条“滋滋”的爆响…这一切都化作了扭曲的、带着“烫”与“黑手套”恐惧的噩梦碎片!她枯槁的双手更死地抠住车斗边缘,指节用力到毫无血色,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幼兽,下意识地向后缩,脊背几乎要贴到冰冷的车斗壁上!

所有的目光,在这一刻,都带着惊愕、好奇、探究、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漠然,聚焦在这两个推着崭新三轮车、却如同推着巨大棺材闯入喧嚣世界的枯槁身影上。喧嚣声浪出现了一瞬间奇异的凝滞,仿佛被这突兀的景象按下了暂停键。

陈默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脚下粗糙的柏油路面,仿佛要将目光钉在上面,隔绝周遭的一切。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喘息。他枯槁的左脚,极其极其艰难地,在冰冷的、沾着油污和融雪泥水的路面上,向前蹭动了半分!布鞋鞋底摩擦着粗糙的颗粒。

沉重的三轮车纹丝未动。

他浑浊的眼珠深处,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滞重感。走!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入口!他枯槁的右脚也跟着极其艰难地向前蹭动了半分!全身残存的力量再次灌注到抓住车斗边缘的双手!腰背爆发出无声的嘶吼!

沉重的三轮车,极其极其艰难地…向前…挪动了…不足一尺!车轮在坑洼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噗”声。

阿满空洞的眼睛从惊惧的人群中猛地收回,落在陈默枯槁的、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脊背上。那沉重的喘息声穿透喧嚣,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她枯槁沾着泥土的右脚,也极其极其艰难地、跟着向前蹭动了半分!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车斗边缘!

沉重的三轮车,再次向前…挪动了…一点!

两人就这样,佝偻着腰背,如同两头负轭濒死的老牛,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巨大的市井喧嚣包裹中,用尽全身每一丝枯槁的力气,推动着沉重的钢铁巨兽,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每一步都像在泥泞的深渊里跋涉!车轮碾过坑洼的声响,被巨大的声浪吞没,又顽强地透出一点沉重的节拍。

巷子不长,却如同没有尽头。陈默额角的冷汗混着泥污滴落,砸在冰冷的路面上。阿满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佝偻的脊背,枯槁的双手被粗糙的金属边缘磨得生疼。终于,沉重的车轮碾过了巷口最后一块凸起的石板,眼前豁然开朗。

是菜市口。

巨大的露天市场如同沸腾的锅。更汹涌的人潮,更震耳欲聋的喧嚣,更浓郁刺鼻的混合气味——蔬菜的泥土青涩、鱼虾的浓烈腥咸、活禽的粪便臊臭、熟食的油腻酱香、汗水的酸馊…各种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发酵、冲撞。摊位密密麻麻,遮阳棚五颜六色如同补丁,摊主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声嘶力竭。讨价还价声、鸡鸭鹅的惊叫、电子秤报数的单调女声、板车碰撞的闷响…汇成一股巨大到令人眩晕的声浪洪流。

陈默和阿满推着沉重的三轮车,在汹涌人潮的边缘瞬间被淹没。巨大的声浪和混杂的气味如同实质的墙壁,撞得陈默眼前发黑,胃部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绞痛!他佝偻着腰背,枯槁的手死死抠住车斗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阿满枯槁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击下抖得更厉害。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悸和茫然,无数快速移动的陌生面孔在她眼前晃动,如同扭曲的幻影。她下意识地紧紧贴住冰冷的车斗壁,枯槁的双手死死抠着边缘,指节用力到失去所有血色。

“让让!让让!不长眼啊!”一个推着满载大白菜板车的壮汉,不耐烦地冲着挡在路边的两人粗声吼道,板车轱辘险险擦着三轮车的轮胎碾过。

陈默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试图在汹涌的人潮和密密麻麻的摊位间寻找一个空隙。茫然。巨大的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去哪里?这巨大的喧嚣之地,何处能容下他和这辆沉重的车,以及车斗里那两捆蔫掉的菠菜?

“嘀——嘀嘀——!”刺耳的摩托车喇叭声在身后响起,一个戴着头盔的男人骑着辆破旧的摩托,后座捆着两个巨大的塑料筐,里面挤满了咯咯乱叫的活鸡。摩托车不耐烦地贴着三轮车挤过,排气管喷出的黑烟呛得陈默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弯下了腰。

“喂!新来的?占道了懂不懂!”一个穿着脏兮兮蓝布围裙、守着一个小菜摊的干瘦老头,斜着眼打量着他们崭新的三轮车和车斗里那点可怜的蔫菠菜,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往里走!里边空地儿大!别挡着我做生意!”

陈默捂着绞痛的胃,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目光扫过老头摊位上水灵灵的萝卜白菜,又落回车斗里那两捆蔫头耷脑、裹着粗粝麻绳的菠菜。巨大的落差感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心上。

阿满空洞的眼睛看着老头鄙夷的目光,又看看陈默痛苦佝偻的身影。她枯槁的脚,极其极其艰难地向前蹭了一下。重心不稳,她整个人猛地向前踉跄了一步,枯槁的左手下意识地松开了车斗边缘,在空中徒劳地抓了一下!就在她几乎要扑倒的瞬间,她的右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再次抠紧了冰冷的金属!尖锐的边缘瞬间刺破了她本就粗糙的指腹!一点猩红在深灰色的车漆上晕开!

剧痛让她的身体猛地一僵!但也让她借着这股反作用力,极其惊险地稳住了身形!她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指腹渗出的那点猩红,又猛地抬头看向汹涌人潮的深处,那目光里充满了绝望的茫然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就在这时——

“老陈?!”

一个带着浓重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沙哑嗓音,穿透了嘈杂的声浪,在两人身后响起。

陈默浑浊的眼珠猛地抬起,循声望去。

人群边缘,一个支着简陋旧木桌的茶水摊旁,老李正端着个掉了瓷的大茶缸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旧棉袄,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此刻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刚喝进去的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陈默枯槁如鬼的脸,盯着那辆崭新却沾满泥污的三轮车,盯着车斗里那两捆蔫菠菜,最后落在同样枯槁惊惶的阿满身上。

“真是你?!老陈!”老李猛地放下茶缸子,几步就蹚着泥水挤了过来,布满老茧的手一把抓住了陈默枯槁的手臂!那枯槁手臂传来的冰冷和单薄感让他心头猛地一颤!“老天爷…你这是…你这是活过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飞快地扫过陈默佝偻的腰背和枯槁的双手,又看向阿满,“这丫头…也…也好了?”

陈默浑浊的眼珠迎上老李那双浑浊却充满震惊和关切的眼睛。那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市井底层磨砺出的、粗粝而真实的震动。他喉咙里滚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极其轻微地、近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阿满空洞的眼睛也看向老李。这个曾经在馄饨店门口提醒过他们、目光里带着市井老人特有怜悯的老头。他枯槁的手正抓着陈默枯槁的手臂。那接触的姿态,带着一种陌生的、粗糙的暖意。她空洞的眼底,那巨大的惊悸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的接触冲淡了一丝。

“老天爷…老天爷…”老李连声感叹,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用力拍了一下陈默枯槁的手臂,“好!好!活着就好!”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车斗里那两捆蔫菠菜和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又看了看两人身后汹涌的人潮和那些带着探究或冷漠的目光。

老李转身,对着旁边那个斜眼鄙夷的干瘦老头摊位旁,一小块堆着烂菜叶和垃圾的空地一指,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市井老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熟稔和底气:“老蔫头!这块旮旯借老陈用用!不碍你事!”说完,也不等那老头回应,就对着陈默和阿满一挥手,粗声道:“就这儿!推过来!这地界儿,我老李说了算!”

陈默浑浊的目光看向那块堆着烂菜叶的角落,又看向老李那张布满风霜却写满不容置疑的脸。他枯槁的脚,再次极其艰难地向前挪动。阿满空洞的眼睛看着老李,枯槁的脚也跟着向前蹭动。

两人再次用尽力气,推动沉重的三轮车。这一次,似乎有了一点方向。沉重的车轮碾过地上的烂菜叶,发出“噗噗”的闷响,终于在那块狭小的、堆着垃圾的空地边缘停了下来。

嗡鸣声持续着,低沉粘滞。

老李搓着手,看着两人枯槁的身影和那辆格格不入的三轮车,又看看车斗里那两捆蔫菠菜,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心酸和豪气的复杂表情。他对着旁边自己那个简陋的茶水摊吆喝了一声:“老婆子!把咱那马扎拿来!”茶水摊后面,一个同样干瘦、围着旧围裙的老妇人,默默地搬过来两个用旧帆布和木条钉成的、歪歪扭扭的小马扎,轻轻放在了三轮车旁边的地上。

“坐着!歇口气!”老李不由分说,几乎是半搀半按地把摇摇欲坠的陈默摁到了一个小马扎上。陈默枯槁的身体接触到那粗糙冰凉的帆布面,腰背的剧痛似乎找到了一个短暂的支点,他闷哼一声,剧烈地喘息着。

老李又看向依旧死死抓着车斗扶手、空洞而惊惶的阿满,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哄孩子般的笨拙温和:“丫头,坐…坐着歇歇,没事儿了…这儿没人撵你们…”他指了指另一个小马扎。

阿满空洞的眼睛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小马扎,又看看老李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许久,她才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警惕,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抓着扶手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只坐了半边在小马扎上。身体依旧紧绷,空洞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老李看着两人坐下,似乎松了口气。他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在车斗里那两捆蔫掉的菠菜上,眉头皱了起来,带着市井小贩特有的挑剔:“啧…这菜…蔫成这样了…还沾着泥…”他蹲下身,枯槁的手指毫不客气地翻检着那两捆菜,嘴里嘟囔着,“老陈,不是我说你,这品相…白送人都嫌磕碜…”

陈默佝偻着腰背坐在小马扎上,浑浊的目光低垂着,看着自己枯槁沾满泥污血痂的手,沉默着。

老李翻检了一会儿,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脸上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算了!谁让碰上我老李了呢!”他对着茶水摊那边喊:“老婆子!拿个塑料袋来!大点的!”

老妇人默默地走过来,递过来一个半旧、印着模糊商标的红色大塑料袋。

老李接过塑料袋,动作麻利地将车斗里那两捆蔫菠菜拎了起来,一股脑塞进了塑料袋里。蔫软的菜叶被粗暴地挤压着,发出轻微的“嚓嚓”声。他拎着那个鼓鼓囊囊、品相极差的塑料袋,从自己油腻的旧棉袄内兜里,摸索出几张卷了边的零钱。他仔细地数了数,抽出一张五块的,又加了一张一块的,想了想,又咬咬牙,再加了一张一块的,总共七块钱。

他把那七块钱,卷成一卷,极其郑重地、塞进了陈默枯槁的、沾着泥污血痂的手心里。冰凉的纸币触感紧贴着陈默掌心的伤口。

“拿着!菜钱!”老李的声音粗嘎,带着不容置疑,“品相差,但老李我收了!按新鲜菜一半价!咱不占你便宜!”他顿了顿,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却努力想表达善意的笑容,补充道,“以后…有好的…再送来!”

陈默枯槁的手猛地一颤!那张卷着的、带着老李体温和汗渍的七块钱纸币,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他掌心的伤口,也烫着他枯槁的灵魂!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手心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又猛地抬起,看向老李那张沟壑纵横、努力挤出笑容的脸。那目光里翻涌着巨大的震动、茫然,还有一种被这突如其来的、粗粝而真实的善意彻底击穿的、近乎无措的酸楚。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气音。

阿满空洞的眼睛也死死盯着陈默枯槁手心里那卷皱巴巴的钱。又猛地看向老李。再看向那个装着蔫菠菜的红色塑料袋。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行了!别傻坐着了!”老李似乎被陈默那复杂的目光看得有些窘迫,烦躁地挥挥手,转身走向自己的茶水摊,粗声粗气地吆喝起来:“大碗茶!热乎的!五分一碗——!”

吆喝声融入了巨大的市井喧嚣。陈默枯槁的手,极其极其缓慢地收拢,将那卷带着老李体温的七块钱,死死地攥在了冰冷、沾满泥污血痂的掌心。粗糙的纸币边缘摩擦着冻疮的裂口,带来清晰的刺痛,却奇异地混合着一种微弱却真实的、沉甸甸的温度。

他佝偻着腰背,坐在歪歪扭扭的小马扎上,浑浊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喧嚣沸腾的菜市口深处。阳光刺眼,照在无数攒动的人头、五颜六色的蔬菜、活禽扑腾的羽毛和摊主们嘶吼的脸上。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腥咸、汗水和劣质香烟的复杂气息。那辆深灰色的三轮车停在他身边,持续发出低沉粘滞的嗡鸣。

车斗空了。只有那个破旧的帆布包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底部。那两捆蔫掉的、裹着粗粝麻绳的菠菜,被装进了红色的塑料袋,此刻正挂在老李茶水摊旁边一根支棚子的竹竿上,在寒风中微微晃荡,像一个笨拙而醒目的、宣告着某种开始的标志。

陈默枯槁沾满泥污血痂的手,依旧死死攥着那卷七块钱纸币。指缝间透出纸币暗红的边缘。他极其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浑浊的目光落在旁边小马扎上依旧紧绷着身体、空洞的眼睛里残留着惊悸却也多了一丝茫然确认的阿满身上。

寒风卷起地上几片干枯的菜叶,打着旋儿,掠过冰冷的车斗,掠过陈默花白凌乱的头发,掠过阿满枯槁的侧脸,最终消失在喧嚣沸腾、无边无际的市井烟火深处。那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声,如同一个沉重而崭新的心跳,在这片冰冷而滚烫的土地上,固执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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