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是丰盛村最热闹的时刻。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扫过村道，檐角垂下的冰凌子亮晶晶的，像一串串水晶。每到这一天，姜氏祠堂前的空地上总要竖起丈高的祭幡，红绸子在风里猎猎作响，年祭要开始了。
三十年足以形成一种惯例，每到这个时候，村外的镇子会格外的热闹。
各地的游商都会到此地兜售远方的稀奇玩意，比如振南县特产的一种青色的桃子，汁水足、齁甜。
镇口的老槐树下聚着些外乡人，多半是背着行囊、腰间佩刀的江湖客。他们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时不时往姜氏祠堂的方向瞟。
有个脸上带疤的汉子正跟同伴嘀咕：“听说成了姜氏客卿，不光能学《惊鸿刀法》那样的上乘武艺，一年还有一百两银子拿。”
旁边个白面书生模样的接口：“何止？要是被姜家姑娘看上，入赘过去，那可是一步登天，荣华富贵享不尽。”
说这话时，他下意识挺了挺腰，像是已经成了姜家的女婿。
这三十年，姜氏在庆丰县的根扎得又深又牢。每个镇子都立着杆青旗，旗下营地有五十个乡勇，灰布短褂上缝着“姜”字，腰间的朴刀磨得发亮。旗长都是姜氏族人，腰杆挺得笔直，看人时眼神像带着钩子。
三个镇子合一个总旗，三个总旗归一个总兵管，如今握着这总兵印的，是姜氏长老姜良阳。
二十年前姜良杰忽然没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族里谁也不敢轻易提起的悬案，这总兵的位置就给了姜良阳。
姜氏聚居地，一户人家，正准备去年祭。
姜志杰算是姜氏新生代里排得上号的，可论起天资，实在寻常，也就学了套《惊鸿刀法》，练了十年才勉强摸到些门道。
不像他小时候的玩伴姜志友，如今已是传说中的“仙人”，上次族里大祭远远望见一面，真成了高高在上、摘不着的星辰。
“孩子她妈，快点！”姜志杰回头朝院里喊，声音里带着点急，“再磨蹭，勇叔那老古板准得瞪着眼训斥咱们！”
“知道了！”王灵芝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带着点被催的嗔怪。
她正对着黄铜镜抿鬓角，头上那支金簪是当年嫁过来时姜志杰给打的。
她穿了件湖蓝色的棉袄，袖口绣着几朵小梅花，手指捏着衣角抻了抻，又让丫鬟把领口的盘扣系紧些。
当年在姜志杰和姜志友中间选时，她瞧着姜志杰生得周正，笑起来眼里有光，便选了他。
如今姜志友成了仙人，说不后悔是假的，可看看丈夫这些年里里外外操持，把客卿队伍管得井井有条，每日回家总不忘给她带块桂花糕，心里也就慢慢熨帖了。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小公子他……小公子他……”仆役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她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
这要是小公子有个好歹，她一定会被送去陪葬，甚至全族受累。
王灵芝猛地转过身，铜镜被带得晃了晃，映出她骤然绷紧的脸。“说！”她几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丫鬟的手腕，指节都捏白了，“我儿子怎么了？快说！”
“夫人，他，公子不见了！”
姜志杰皱着眉，沉声说着：“说不定跑去哪玩了，这样，你带人找一找，我带着其他孩子先去祠堂，以免去晚了被责罚。”
“只能这样了！”王灵芝对着丈夫时，语气缓和了些，甚至还抬手理了理他衣襟上的褶皱。
可转过身，一把揪住丫鬟的耳朵，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窗纸都嗡嗡响：“快给我去找人，死丫头！”
丫鬟疼得“哎哟”直叫，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另外四个丫鬟也不敢耽搁，推开门时木门“吱呀”一声响，五人沿着巷子一边跑一边喊：“小毅少爷！小毅少爷！”
而他们找的少年，此刻正站在姜氏灵田西头的一座孤坟前，看着无名的石碑。
见四下无人，拿锹把坟头挖开，不多时露出石棺。他屏住呼吸，双手按在石板上用力一推，“哐当一声，石板翻到一边，露出里面的石棺。
石棺盖不重，他单手掀开，里面躺着一副骸骨，身上还套着件破烂的黑色布衣。
在骸骨胸口的位置，摆着枚青铜面具，巴掌大小，纹路古朴，那嘴角似翘非翘，眼角似垂非垂，竟像是哭，又像是笑。
在一旁还有一面鬼头旗，就是吴国秘藏的钥匙。
少年把铜面具和旗子放入怀中，然后把一切复原，还撒了些浮土在上面。
“哈，悠悠岁月，没想到只是三十年后，看来以后不能轻易死，万一眼睛一闭，一睁数万年过去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又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气质。
这少年正是姜毅，名字没改，可他心里清楚，前世的自己，在姜氏族谱上的正名是姜良毅。
每年祭祀，祠堂最显眼的位置总摆着他的牌位，乌木底、金字边，族长姜才琦站在牌位前，声音洪亮地述说他当年的功绩，说得底下的族人个个面露崇敬。
以至于这些年，族里好多新生儿的名字里都带个“毅”字，像是这样就能沾点先驱的福气。
这三十年来，发生了巨大变化，姜二爷死在十五年前的寒冬，听说走的时候很安详。姜才宏也没了，才六十五岁，族里老人私下说，是他屋里女人太多，耗空了身子。
姜飞就住在灵田附近的四合院，几乎是闭门不出，姜芳自从去了栖霞派只在十年前回来过一次。
还有姜良杰，突然就没了，姜毅猜不透是族里内斗牵连，还是惹了外面的祸事，反正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倒是其他几位长老，日子过得滋润，儿孙绕膝，手里的权柄越来越重，如今在庆丰县，他们说句话，半个县的人都得竖着耳朵听。
最奇怪的是九井镇，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散修，在这里重新建立起一个散修坊市，现在非常热闹。
姜毅没回家，而是进了山。他熟门熟路地来到那棵老榕树下，如今树干得三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裂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枝桠伸展开来，遮天蔽日。
树下藏着他早就备好的弓箭和刀。他坐在树下，抬头就能看见涛涛姜水一路向北流去。
时间过得真快啊，这里早就不是当年他捡到六道轮回盘的样子了。原本光秃秃的滩涂，如今全是干枯的芦苇，一人多高，谁能想到底下曾堆过十几具“姜毅”的尸体呢？
六道轮回盘的帮助下，他轮回了，但不是立刻就能“投胎”，而是在十八年后，不知道这时间间隔与什么有关。
更奇怪的是，宿慧是在他八岁那年才突然开启的，前八年，他就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懵懵懂懂地看着这个世界。
姜毅盘腿坐好，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很快，他就感觉到小腹处传来温热的触感，那是生命原液滴在涌动。
此刻，随着生命原液滴冲击苦海，姜毅清晰地感觉到神力源泉在体内沸腾。
没一会儿，林间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阵阵海浪声从他体内传出，越来越响，震得树叶沙沙作响，惊得树上的飞鸟扑棱棱全飞了。
姜毅的苦海那里释放着无尽神辉，金灿灿一片，并伴随着电闪雷鸣。
海啸声越来越大，渐渐盖过了外面姜水的涛声，像是山洪暴发，万流奔腾。姜毅却稳坐如山，眼皮都没抬一下。
苦海内，金光肆意绽放，像极了天上的极光，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一刻，六道轮回盘仙光熠熠，宛若圆月，吸引着潮汐，卷起惊天海浪。
“金色的汪洋…我是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