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烽火 第47章 寒江钓鳖试金鳞

作者:萤卦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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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烟在曹娥江面凝成灰雾,临安烽火的红光舔着望海塔的盐霜雉堞。

李烽指腹压着素绢箭书,“刘汉宏”三字的墨锋透过绢背,硌得掌心生疼。

塔下新糊的桑皮窗纸被操演声震得簌响,阿牛粗砺的吼声混着《盐工破阵鼓》的节奏撞上塔壁:

“甲字三队!戟平——!”

夯土校场上,三百盐枭卫应声顿戟。

熔铁铧头改制的戟尖排成森寒一线,戟柄缠着防滑的硝盐麻绳。

这些昨日还是盐工、渔夫的汉子,如今十人一甲,粗布战袄左襟绣着所属甲号,右胸别着新发的桑木户牌。

汗气蒸腾的脸上,茫然褪去,只剩一种被规矩和利刃磨砺出的、近乎麻木的凶悍。

“堡主,”陈瘸子佝偻着爬上塔楼,枯爪托着一卷新硝的浙西关隘图,“刘汉宏的三千精骑……卡在於潜岭了。”

炭笔在舆图上勾出蜿蜒山道,“天目山雪封路,粮车陷在泥里……他在等。”

“等什么?”李烽目光掠过舆图,钉在东南一角——明州港的轮廓被特意描粗。

“等钱镠的水师……”陈瘸子喉头滚动,“或是……等堡里先乱。”

寒风卷着盐粒扑进塔楼。

李烽望向堡内。

临时窝棚区蔓延如冻伤的疮疤,几缕稀薄的炊烟混着孩童的啼哭飘起。

桑田里,玉髓盐粉混硝糖的烟雾已散,蔫黄的桑树依旧垂着病叶。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田埂,用树枝小心翼翼拨开叶片背面密布的虱卵——是石头。

少年新领的“丁字柒号”户牌挂在颈间,随动作晃荡,牌上“桑田一亩”的字迹被泥污糊了大半。

“乱不了。”李烽声音沉冷。

他抓起塔楼箭垛上冻硬的桑皮盐票,指尖发力,票面朱砂浪纹的“赋三成”字样被生生抠下。

“传令:今岁桑田赋税,全免!堡开‘蒙馆’,凡盐堡之民,稚童不论,皆可入学!授字、算、农桑之术!”

陈瘸子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堡主!免赋开蒙……库里的粮……”

“粮从刀下来!”李烽打断他,腰刀劈向舆图上於潜岭的墨迹,“刘汉宏的粮,就是盐堡的粮!”

当夜,盐堡蒙馆的草棚里亮起了第一盏鱼油灯。

孙监丞拄着铁拐立于简陋的盐晶沙盘前,枯爪捏着半截烧焦的桑枝:“天、地、人,三才之道。今日习‘人’字——顶天立地,一撇一捺,便是脊梁!”

沙盘旁挤着十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

石头蹲在最前,沾满泥污的手指在沙上笨拙地划着横竖,颈间的户牌在灯火下晃出微光。

寒风在棚外呜咽。

棚内,炭笔划过桑板的沙沙声,孩童稚嫩的跟读声,与远处盐枭卫操演的踏步声奇异地交织。

於潜岭,浙东军大营。

牛皮大帐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暖意却驱不散刘汉宏眉心的阴郁。

这位浙东观察使,金甲未卸,指尖正捻着一枚桑皮盐票。

票面朱砂“赋三成”被抠去,留下一个刺眼的窟窿,边缘还残留着暴力撕扯的毛边。

“免赋?开蒙?”*刘汉宏的声音像砂石摩擦着铁甲,“李烽小儿,收买人心倒舍得下本!”

他猛地将盐票掷进火盆,票面玉髓盐晶遇火炸开几点幽蓝火星。

下首一个青袍文士俯身拾起灰烬中未燃尽的票角,细看窟窿边缘的纤维:“将军,此票桑皮纸乃明州特供,浸卤水而成,韧如牛革……能徒手抠破者,指力非凡。”他抬眼,目光锐利,“李烽此人,非寻常盐枭。”

帐帘掀动,裹着雪沫的斥候踉跄而入:“报!盐堡……盐堡在铸钱!”

刘汉宏霍然起身:“什么钱?”

斥候从怀中掏出一物。

火光下,一枚青铜方孔钱泛着冷光。

正面“盐神通宝”四字刚劲,背面浪涌盐山浮雕中,赫然暗嵌着一点温润的玉髓盐晶!

“盐髓为芯……”青袍文士指尖拂过钱币,倒抽冷气,“他要用这钱……买断浙西民心!”

“痴心妄想!”刘汉宏一脚踹翻火盆,火星四溅,“传令!雪停即攻!本将要拿李烽的头骨当酒器!”

盐堡,硝洞深处。

幽蓝的炉火舔舐着坩埚。

阿牛独臂抡锤,将熔化的官盐锭锻成钱胚。

汗珠顺着他虬结的脊背滚落,砸在灼热的铁砧上哧哧作响。

陈瘸子佝偻在旁,枯爪握着刻刀,在一块硬木上反复雕凿翻砂钱范的纹路。

老人眼神专注得骇人,每一刀落下,浪纹盐山的线条便深一分。

“陈伯,歇歇吧。”李烽的声音在洞口响起。

陈瘸子头也不抬,刻刀在“宝”字最后一勾上重重一顿:“歇不得……刘汉宏的刀,比风雪快。”

他吹去木屑,将钱范递给李烽。

浪纹在火光下流转,暗嵌玉髓盐晶的凹槽精巧如天工。

李烽摩挲着钱范,冰凉木纹下是未散的余温。

他抬眼望向洞外,风雪呼号中,蒙馆草棚的灯火如豆,孩童的诵读声隐约可闻:“……人者,仁也。二人为仁,相携相济……”

“堡主!”石头裹着风雪冲进来,小脸冻得青白,眼底却烧着火,“桑田!甲字叁号桑田出芽了!”

众人奔出硝洞。

风雪稍歇,铅云缝隙漏下惨淡天光。

蔫黄的桑林边缘,一片新分的甲字田里,几点怯生生的嫩绿刺破了覆雪的冻土!

一个枯瘦老农跪在田埂,颤抖的手抚摸着幼芽,户牌“甲字叁号”在胸前晃荡。

他抓起一把混着盐晶的黑土,又哭又笑:“活了!我田里的桑……活了!”

更多的身影从窝棚里涌出,沉默地围向那几点新绿。

有人俯身用体温呵化叶芽上的薄霜,有人解下破袄盖住冻土。

没有欢呼,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寒风中凝成白雾。

一张张麻木的脸上,死气被那微弱的绿意撕开裂缝,透出一点近乎疼痛的希冀。

李烽立于人群之外。

指腹下钱范的浪纹棱角分明。

盐能焚衙,糖能诱兵,钱能通神,却不如这几茎破土的桑芽——这才是盐堡真正的根,扎在冻土之下,系着每一块户牌背后的身家性命。

望海塔顶的铜钟突然撞响!

钟声撕碎风雪,一声急似一声!

“烽燧!”陈瘸子嘶哑的吼声变了调,“於潜岭方向!三烟并行——刘汉宏动了!”

风雪尽头的地平线上,三道笔直的黑烟如同索命符,刺破铅灰色的天幕。

李烽最后看了一眼雪地里的新绿,转身将钱范重重拍进陈瘸子枯爪中:“铸钱!有多少铸多少!”

他按上腰间桑木腰牌,冰凉的玉髓盐晶紧贴掌心。

“阿牛!点甲!备‘盐雨’!”吼声撞向校场。

风雪更烈。

盐堡城门轰然洞开时,新铸的“盐神通宝”正从翻砂范中倾泻而出。

青铜钱币在雪地上跳动,浪纹间的玉髓盐晶流转着温润而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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