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半酣。
蓦然,‘啊’的一声惊呼响起。
正给宋齐丘斟酒的宫女,猛然直起了身,一脸的窘迫的扭头看向身后。
面对宫女的大惊小怪,宋齐丘也有些愕然,连忙冲着李璟微微欠身道:“臣这两年在九华山闲散惯了,酒后失态,还请陛下降罪。”
他虽口口声声,君前失态,请李璟降罪,可脸上却并无惶恐之色。
李璟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而满脸堆笑,安抚道:“子嵩无需自责,你久不在京师,这些新来的宫人,不知子嵩真情率性,莫要因为她大惊小怪,扫了咱们君臣的雅兴。”
在宫里动手动脚,事情可大可小,不过,听着李璟话里的意思,似乎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果然,陈觉笑着打起了圆场:“陛下一向宽厚,宫宴向来不拘小节,老师又何必过于自责?”
“多谢陛下宽宏。”宋齐丘借坡下驴。
李景达却再也看不下去了,当即起身道:“请恕臣弟还有事,不能陪皇兄继续了。”
说罢,也不等李璟应允,便一甩袖袍,愤然离席。
“来来来,咱们继续。”
待李景达走后,李璟不以为意的端起酒杯,殿内又开始了莺歌燕舞,其乐融融。
眼见着,在宋齐丘的带头下,冯延巳等人也开始放浪形骸,钟皇后识趣的抚额起身道:“陛下,臣妾乏了,就先回宫去了。”
李璟稍显尴尬道:“朕送皇后……”
李弘冀连忙起身行礼道:“不劳父皇,还是由儿臣送母后回宫,正好陪母后说会话。”
“也好!”李璟欣然点头。
众人连忙起身相送。
李弘冀来到席前等待钟皇后步下台阶之际,对面的周宗,也笑呵呵的起身道:“年纪大咯,还望陛下准许老臣提前告退。”
他虽已是耄耋之年,可人老心不老。
前两年,已是七十四岁高龄的他,还诞下一女,也就是后世熟知的小周后。
只是,李璟才给女儿赐婚,此刻周娥皇又陪伴在侧,自然不便孟浪,徒增女儿尴尬。
李璟对此心知肚明,当然不会勉强,伺候的宫人连忙抱起烧糟琵琶,紧随其后。
周娥皇搀扶着周宗,来到席前,正与等待钟皇后的李弘冀,四目相对。
周娥皇一时情怯,不禁微微驻足。
李弘冀也忸怩作态道:“周大人,娥皇慢走,今日不便相送,改……改日等婚期定下,再去府上拜会……”
周娥皇双颊微红,羞赧的低下头,微微点了点头。
而周宗闻言,却本就弯着的后背,愈发显得佝偻了。
“小女有幸得殿下垂爱,老臣荣幸之至,必定倒屣扫榻,恭候殿下大驾。”
李弘冀目送周宗父女离开,方听身后传来钟皇后的声音:“从嘉,从善年纪还小,记得早些带他回去。”
今日既是寿诞亦是庆典,公主和年纪小的皇子,不便参与宫宴,故而贺了寿,便提前告退。
只留下年纪稍长的,李弘冀三人。
“呃……”李煜闻言,愣了一下,哭丧着脸,答应道,“知道了母后。”
“冀儿,咱们走吧!”
李弘冀连忙上前,伸出胳膊,让钟皇后搭上,在再度响起的歌舞声中,缓步离开了文华殿。
待出了殿门,钟皇后笑道:“周宗这个女儿,性情温婉,有礼有节,确是良配,你倒是……”
说到这,钟皇后对随行的宫人摆了摆手,吩咐道:“本宫和冀儿路上说说话,你们远远跟着就好。”
待与宫人拉开距离,方才不无埋怨道:“你便是中意周司徒的女儿,也该先与父皇、母后商议才是,怎么这么冲动?”
“儿臣也是想到前几日,母后催促儿臣尽快完婚,脑子一热……”
听了这话,钟皇后也不忍埋怨,叹了口气道:“你父皇也不是不想立即成全你,只是他也有他的难处,你可莫要埋怨他。”
“父皇既是父也是君,儿臣又岂会埋怨父皇?”
“母后知道你孝顺。”
钟皇后点了点头,却又解释道:“周司徒不但是朝中元老,亦是你父皇最信赖的股肱之臣。这些年,他为你父皇和朝廷鞠躬尽瘁,却也与宋齐丘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原本,宋齐丘五年前告老,他也功成身退,偏偏此次边镐征楚,立下大功,因宋齐丘和陈觉举荐有功,你三叔又从旁造势,你父皇也只得同意,请二人还朝。
你虽然不争不抢,可孙晟、萧俨他们一直拿兄终弟及有悖人性说事,这次马楚众驹争槽,导致国灭,他们也愈发来劲,你三叔心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想呢。
周司徒早年背井离乡,妻离子散,这么多年,只得了两个女儿,如今又年事已高,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求娶他的女儿,让他蹚这趟浑水?”
若非有这两层关系,李弘冀又何必一定要跟弟弟抢女人?
身为李璟的大儿子,哪怕李弘冀表现的再透明,李景遂依旧处处防备。
钟皇后说的这些,恰好与他此前的猜测吻合。
不过,越是这样,他越是庆幸自己求娶周娥皇的决定。
嘴上却道:“母后也说了,儿臣不争不抢,三叔即便一时听信谗言,总归日久见人心,宋齐丘即便再霸道,儿臣也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娶了娥皇,周家既有了依靠,父皇与周司徒,也能成就一段君臣佳话不是?”
他这番话并非无的放矢,历史上,周娥皇是在十九岁入宫献艺时,被李璟赐婚给了李煜。
在过了及笄便谈婚论嫁的古代,十九岁说句大龄剩女都不为过。
而身为皇子的李煜,甚至比周娥皇还小了一岁。
并且次年,八十岁的周宗,也寿终正寝。
故而,李弘冀有理由相信,这是李璟给周宗这位拥立自己的老臣,及其家人,最后的保障。
要知道,历史上李弘冀虽然一直跟李景遂争锋相对,可李煜却并未参与其中。
做为李璟的嫡子,又是李弘冀的胞弟,不论李景遂和李弘冀谁最终胜出,都不大可能去为难李煜。
另外,历史上可没有自己给周娥皇造势,那么她深谙音律,尤擅琵琶的风声,是怎么传到李璟的耳朵里的?
如果李璟没有赐婚,难道周娥皇的婚事还要再拖下去?
李弘冀甚至怀疑,周宗之所以一直拖着周娥皇的婚事,无不观望的意思。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什么原因迫使周宗非得拖着女儿的婚事,直到临死前,才让她嫁入皇家?
只有可能是担心自己死后,家人会遭到宋齐丘及其党羽的报复。
所以,想以退让换和平,根本不可能,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而他,求娶周娥皇,虽有绑架之嫌,却也是为周宗创造一个双赢的局面。
当然,有人赢自然有人输,反正李弘冀不想做输的那一个。
这些话,哪怕是钟皇后他也不可能如实相告。
钟皇后倒是没有怀疑,反而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况且,婚事已然定下,便也不再深究,点了点头道:“母后告诉你这些,也是提醒你,以后要好好待人家。”
李弘冀知道,母亲的这句话不但是提醒自己,周宗在李璟心中不一般,可谓金玉良言,忙奉承道:“有父皇、母后做榜样,儿子又岂会差了?”
“就知道贫嘴!”
李弘冀见母亲颇为受用,忙顺杆爬道:“还望母亲就近挑个日子,儿子想早点完婚。”
“这会子知道急了?”钟皇后没好气道,“婚事既然定下了,还在乎多等几天?多准备些时日,礼部也多些时间筹备,礼数也周全一些。”
李弘冀振振有词道:“父皇八岁就娶了母后,儿子如今十八都过了,哪里急了?”
被儿子提起当年的婚事,钟皇后不免有些抹不开面子,喝斥道:“你这孩子,居然调侃起父皇、母后了。”
见钟皇后没有松口,李弘冀连忙祭出了杀手锏:“母后难道就不想早点抱孙子?”
“罢了!”钟皇后立即松了口,“等回头母后跟礼部那边说一声……”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也不能太赶,总要有一两个月时间准备。”
其实,李弘冀一开口,她心里便已经倾向让李弘冀尽快完婚了。
倒也不是单纯想早点抱孙子,而是李弘冀的婚事,本就一拖再拖,钟皇后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怕了,生怕夜长梦多。
“那就拜托母后多费心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昭仁宫。
考虑到时间尚早,林仁肇和亲卫未必回来,他便没有急着告退。
不过,目的已经达到,李弘冀也不再插科打诨,陪着钟皇后进了殿,转而嘘寒问暖,关心起母亲的饮食、睡眠、身体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