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冀并未抱怨周宗的突然出现。
面不改色,冲着迎上来的周宗行了个叉手礼:“辛苦岳丈大人了。”
周宗还了一礼,仿佛之前的提醒不是他发出一般,装腔作势道:“小女没有怠慢殿下吧?”
“岳丈大人言重了,我们夫妻本是一体,又岂有怠慢一说?”
李弘冀故意在夫妻和一体上加重了语气,周娥皇愈发的做贼心虚,冲着李弘冀和周宗,微微一礼:“既然父亲已经来了,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便落荒而逃。
“殿下,请吧!”
“岳丈大人请!”
跟着周宗来到了一处偏厅。
因此前已经说过,有事相商,屋内并无下人。
待分宾主落了座,李弘冀端起桌上的酒注,给周宗和自己斟满,端起酒杯,语带双关道:“岳丈大人致仕清修,却被弘冀扰了清净,实在过意不去。”
周宗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见山道:“请恕老臣眼拙,没看出殿下年纪轻轻,居然还有这等城府,想必外头那些传言,殿下没少推波助澜吧?”
李弘冀坦言道:“耍了点小聪明,让岳丈大人见笑了。”
对于周宗看破自己的伎俩,他并不意外,周府如果没有刻意宣扬,周娥皇擅长音律的事情,能够这么快发酵,甚至传到李璟耳朵里,显然事有蹊跷。
结合李弘冀求娶的举动,不难猜测。
周宗对于他的坦诚倒是有些意外,摇头苦笑道:“老夫已经一把年纪,又归隐朝堂,殿下又何苦非得拖老夫进这泥坑?”
“岳丈大人何出此言?”
李弘冀当即道:“您老恐怕也没想过,宋齐丘还有机会还朝吧?”
周宗与宋齐丘虽同殿为臣,却势同水火,宋齐丘更是屡次上书,要置周宗于死地,早已不死不休。
李弘冀的话,显然戳中了他的软肋。
周宗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不禁一愣,随即又哑然失笑道:“殿下既然这么说了,老夫若是再遮遮掩掩,反倒显得藏头露尾了。”
他顿了顿,看向李弘冀,一字一顿道:“这么说,殿下是有意要与齐王争一争储君之位了?”
“储君之位,自有父皇圣裁,弘冀只想尽好自己的本分。”
虽然周宗把话挑明,但李弘冀却反而谨言慎行起来。
并非他惺惺作态,而是有些事,可以做,却不能说,以免落人口实。
他即将迎娶周娥皇不假,但周宗却是力保李璟登上皇位的重臣,君臣情分自不必说。
只谈争夺皇储之位,却不考虑李璟的意见,将他那位皇帝老子置于何地?
虽然周宗不大可能坑自家女儿,但该摆的姿态,还是要摆,这也并非坏事。
果然,周宗闻言,不以为忤,反而饶有兴致道:“哦?什么本分?殿下不妨说说看。”
李弘冀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道:“孙朗、曹进叛乱,刘言、王逵素有野心,楚地局势未稳,朝中却还在为抚还是伐,争论不休,弘冀只怕久拖不决,会重蹈闽地覆辙啊!”
“哦?”
周宗有些诧异道:“马氏一族已然悉数东迁,刘言、王逵等人即便心怀叵测,也当知国力悬殊,王师难敌,最多不过拥兵自重。
他们若是聪明,当向我大唐奉表称臣,以求割据朗州等地,最多再向伪周请封,以求左右逢源,难道还敢轻言挑衅,自取灭亡?殿下为何会有此担忧?”
“岳丈莫要忘了孙朗、曹进……”
周宗的想法,其实不能说错,不但南唐君臣这样觉得,甚至,就连割据朗州的刘言、王逵等人,眼下恐怕也不无这样的考虑。
而事实上,刘言、王逵等人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只是,大家都忽略了一个关键,就是孙朗和曹进这两个不安定的因素。
因为一旦刘言、王逵等人对南唐称臣,孙朗、曹进叛逃的身份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哪怕是出于自身安全考虑,他们也会极力撺掇刘言和王逵反唐。
周宗略一沉吟,追问道:“他们虽是马楚旧将,可原是咸师朗旧部,早在马楚内乱便随咸师朗归附我大唐,与刘言、王逵等人也不算亲近,殿下为因何觉得,刘言等人会被他们说动?”
“刘言等人若无野心,孙朗、曹进便是舌灿莲花,也未必能够说动,可刘言、王逵趁机割据朗州等地,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再有孙朗、曹进这等熟悉我军之人怂恿……
甚至,都不需要怂恿,只要二人自告奋勇,愿做先锋……”
“嗯?”周宗目光一凝,眉头微蹙,“你是说,一旦先锋告捷,便乘势而为,一旦受挫,便撇清关系,谎称二人出于私怨,把罪名都扣到二人头上?”
李弘冀并非历史大触,虽然看过五代历史,但大多都是以中原王朝为视角展开。
即便是南唐丢失楚地这样的大事,他也仅仅知道刘言在李璟遣使召他入京时,假意答应。
并派孙朗、曹进为先锋,趁南唐松懈,率军突袭。
所以,他避重就轻,从人性角度,进行分析。
历史上的真相并不重要,刘言让孙朗、曹进做先锋,是否有战事不利甩锅给他们的想法,更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孙朗、曹进做先锋的消息得到证实,便是他料敌先机,有先见之明。
虽然以偏概全,又有先射箭,后画靶之嫌,可他又不是在做战术布置,只要让周宗觉得,逻辑通顺便可。
当然,眼下事情还未发生,周宗也不会因为他一番角度刁钻的言论,便生出不明觉厉的感觉。
但信任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慢慢培养。
眼见着周宗一点就透,甚至还举一反三,他愈发言之凿凿:“不错!”
“那殿下是想要防患于未然?”
李弘冀摇了摇头,自嘲一笑道:“虽然我相信自己所料不差,可这些毕竟只是我的猜测,况且,人微言轻,只怕非但不会引起朝中警觉,还会被指摘危言耸听。”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一旦牵扯到党争,为了反对而反对的情况,比比皆是。
身为李璟的嫡长子,他早已被李景遂视为皇位路上的绊脚石,提出的观点、建议,必然会遭到宋齐丘一党的反对。
而本该站在宋齐丘一党对立面的孙晟一党,因为本身就反对对楚地用兵,亦或是,巴不得看见本土派主导的征楚出现变故,站在他的对立面。
周宗毕竟久居高官,听李弘冀这么一说,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转而笑道:“殿下既然有此远虑,当知我已远离朝堂,即便倾力相助,恐怕也独木难支。”
说到这,他顿了顿,看着李弘冀道:“这些年,孙晟一直在为殿下摇旗呐喊,莫非他也答应相助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