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与齐王府的活色生香不同,孙晟府邸的花厅之中,又是另一番花团锦簇。
厅内并无几案,孙晟与常梦锡、韩熙载、李德明等人坐在胡凳上,身边各有一名手持碗筷的美姬,陪侍在侧,负责投喂。
另有二十多个同样衣衫单薄的侍女,穿花蝴蝶一般,端着各色菜式,游走在众人之间。
是的,这东晋王济发明的‘肉台盘’,在孙晟家里被完美的复刻了。
不论是自己吃饭还是招待宾客,他都不设几案,而是让家伎每人各端一个盘子,将奢靡之风发挥的淋漓尽致,颇有几分与某位小阁老较劲的意思。
这其实,也是李弘冀打碎孙晟忠臣滤镜的一个原因。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偏偏李璟这个皇帝,循规蹈矩,反倒是一众大臣们,一个个贪图享乐,放浪形骸。
也只能说,南唐输的不冤。
不过,今晚的孙晟,显然没有炫耀奢靡的自得,沉着一张脸,闷声道:“咱们这头又不是没人了,殿下怎么偏偏不挑,反而找了那两个外来户?”
是的,在本土派眼里的外来户,丝毫不觉得将朱元和李平冠以这样的称呼有什么不妥。
韩熙载有些不屑的瞥了眼孙晟,心下暗道,什么原因你自己难道还不清楚?
因为字写得好,又是给李璟起草诏书的中书舍人,上门求字的络绎不绝,收入颇丰。
这也给他放纵的生活,提供了经济基础。
家中蓄养了数十名家伎,广招宾客,夜夜笙歌,其中以太常博士陈致雍,与他最是投缘,时常互通有无。
如此,韩熙载尤觉得不过瘾,还另辟蹊径,玩起了角色扮演。
每每下发月俸,他便将俸禄分发各房,然后自己穿着破衣烂衫,假扮乞丐,去各姬妾房中乞讨。
至于怎么个乞讨法,也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他与孙晟不同,算是李璟的潜邸旧臣,只是乔寓一派本就势弱,孙晟官职又最高,也只得围绕在他的左右,抱团取暖。
不过,话虽如此,可同样是穷奢极欲,他却更喜欢与太常博士陈致雍的那些角色扮演,有些看不上孙晟这样流于表面。
故而,面对这样的问题,既不好揭开这层窗户纸,也懒得捧孙晟的臭脚。
但他不愿意做的事,李德明却上赶着,孙晟的话音刚落,便附和道:“就是!孙相不遗余力,燕王却一直视而不见,如今总算有点动静,却便宜了外人。”
一旁的常梦锡连忙打起了圆场:“朱元和李平再怎么说,也算半个自己人,殿下这么安排,恐怕也是担心宋齐丘那边反对的声音太大。”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且陈乔为人率直,李平也算是自己人,孙兄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孙晟听闻,脸色缓和了些,看向常梦锡道:“陈乔和李平倒也罢了,朱元正在求娶查家女,明显是个吃里爬外的,怎么能举荐他?
燕王少不更事,难免意气用事,但周司徒应该知晓其中利害,你与周司徒交情匪浅,也该找他去劝劝燕王才是。”
常梦锡推无可推,只得点头称是。
……
周府,静室。
被孙晟寄予厚望的周宗,却只有点头的份。
“贤婿所言极是,即便宋齐丘想泼脏水,也不可能自说自话。”
二人已经交谈了小半个时辰,不知不觉中,周宗已经改了称呼。
“是啊!所以我举荐陈乔,想必他不会睁眼说瞎话,且他的话,更能让朝野信服。”
李弘冀顿了顿,继续道:“父皇虽吩咐我避免与边镐接触,可一旦楚地生乱,以宋齐丘的性格,必然还是会把罪名往我身上扯,到时我不在京城,有口难辩,且想要稳住楚地的局势,没有一年半载是不够的,到时候可就全指望岳丈了。”
周宗变色道:“贤婿是想留在楚地,一举拿下朗州?”
“步子太大只会扯到蛋,以我这点兵力,能够守住潭州就不错了。”
李弘冀摇头否认,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若我猜测不错,刘言他们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不敢真的撕破脸,必定会驱使孙朗曹进做先锋,只要击溃他们,朗州便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攻城容易守城难,攻取之道,重在随抚,巩固潭州的防务,安抚民生,都需要时间,不可能一蹴而就。”
听了这话,周宗松了口气的同时,脸上愈发欣慰:“贤婿能够说出攻取之道,重在随抚,足见心胸见识,贤婿放心,陛下心里想必也有数,若真到了顶不住的时候,大不了卖了我这把老骨头。”
周宗这把老骨头,卖掉恐怕也值不了三瓜两枣,他嘴里把自己卖了,无非是把人情用尽。
但人情这个东西,李弘冀觉得,还得省着点花。
“对了,上次岳丈是如何与姑父说的?”
“贤婿不必介怀,严续那边自有我去赔罪,好在我担心事情泄露,只说想让贤婿归藩,避其锋芒。”
“这样最好!”李弘冀连忙道,“岳丈不妨跟姑父说,还未来得及与我通气,如此,既省了人情,也不至于不好开口。”
“呃……”
李弘冀是掏心掏肺,周宗闻言,却是既欣喜又苦涩。
欣喜的是,李弘冀终于不在自己面前演戏,展现出了‘真性情’的一面。
而苦涩的,却是这样的‘真性情’,恰恰是他一直以来所担心的。
李弘冀见周宗脸色纠结,问道:“怎么了?莫非岳丈觉得哪里不妥?”
“没什么,殿下考虑周全,与老夫想到了一处,哪里有什么不妥?”
周宗心里五味杂陈,却又不便指责。
只是此前的担心愈发涌上心头,想了想道:“吃饭的时候听娥皇说,殿下有意给她多加些担子?”
“倒也谈不上加什么担子,只是让她多留意一下,那些亲卫跟我也有四五年了,感情不一般,岳丈是否觉得这样不妥?”
“不不不!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内,娥皇理应为殿下分忧。”
周宗忙道:“只是,殿下也知道,我老来得女,她被我宠坏了,加上王妃的身份也不适宜抛头露面,陪嫁的几个丫鬟,又少不经事,故而,我想让幺娘过去,也好帮衬一二。”
“嗯?”
李弘冀闻言,关于幺娘的猜测,不禁又有些松动。
他一时间也摸不清周宗的路数,想了想还是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岳丈也是为娥皇着想,本不该推辞,只是实不相瞒,大婚前那次过府,幺娘实在……”
说到这,他顿了顿,方又一脸为难道:“当时小婿初次登门,而她又并非府上之人,为了顾全颜面,没好意思告诉岳丈,还请见谅。”
这下轮到周宗为难了。
可转念一想,李弘冀都这么坦诚了,他也不能藏着掖着,以免适得其反。
于是,一咬牙,心一横,道:“贤婿勿怪,这其实是我的意思。”
他咽了口唾沫,有些尴尬道:“殿下乃习武之人,况且……总有个身子不适的时候,幺娘虽然出身不好,但当年我纳她姐姐为妾之时,她年纪尚小,也顺便替她赎了身。
后来,陛下有意拉拢查文徽,我便将她送给翰林待诏藏循……”
李弘冀心中一动:“藏循?就是查文徽的同乡?”
翰林待诏算是文秘的天花板,藏循又是查文徽的同乡,李璟想进一步绑定,并通过他拉拢查文徽,倒也正常。
只可惜,藏循死在闽地,查文徽也被吴越所擒,还中了毒。
不过,只从李璟不遗余力,也要把查文徽换回来,想必进展不错。
“对!他们本是同乡,素有交情,朱元不是在求娶查文徽的女儿吗?”
说实话,李弘冀动心了。
眼下,虽然还在议亲,但李弘冀却知道,历史上朱元确实娶了查氏。
在朱元叛唐投周之后,查家上书给查氏求情,李璟批复:只斩朱元妻,不杀查家女。
如果,能够通过这层关系,进一步笼络朱元,只要朱元不重蹈历史,对于后周一战,他的把握也会更大。
周宗似乎也看出了李弘冀的意动,又趁热打铁道:“关键是,她们姐妹情深,待嘉敏亦如亲生,殿下完全可以信任她。”
似乎觉得还不够坦诚,他又补充道:“殿下是有大志向的,以后身边自然不会缺少女人,娥皇心思单纯,身边若无人帮衬,老夫实在不放心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