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自古以来,岂有雕青天子?”
最不好说的,已经被耿有容挑明了,李璟也表明了倾向,宋齐丘不等耿有容开口,便接过话头:“郭雀儿得国不正,也敢妄称天子,中原之地,竟然奉一贼配小儿为主,实在可笑至极。
反观我大唐,承李唐苗裔,政通人和,威服天下,才是天命所归。”
从晚唐开始,烽烟四起,各地势力四处抓壮丁,为了防止逃跑,方便抓捕,便留下刺青以做辨别。
这也就是贼配军的由来。
在古代,长得丑,还可以称为天生异象。
诸如重瞳,两个瞳孔其实有些吓人,历史上诸如仓颉,虞舜,项羽,以及五代时期的朱温,都是目生重瞳。
又如骈齿,也就是比较整齐的龅牙,被称为圣人之像,周武王便是代表。
值得一提的是,李弘冀的那位弟弟李煜,不但面生异象,还一下子,占了两项,可谓得天独厚。
据说,历史上也因为这个原因,遭到李弘冀横挑鼻子竖挑眼,吓得整日吃斋念佛,以示自己无意皇位。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生的丑,可以称为天生异象,但有刺青则会为世人不齿。
宋齐丘口中的郭雀儿,便是对如今后周皇帝郭威的蔑称。
倒不是宋齐丘蔑视中原皇帝,而是蔑视他有刺青,以及贼配军的出身。
其实,这不但是在场大多数人的想法,当初刘崇何尝不是因为郭威身上的刺青,觉得他不配做天子,才对于他立自己儿子刘赟为帝的缓兵之计,深信不疑。
以至于失去了最好的进攻机会,让郭威得以黄旗加身。
至于为什么郭威登基一年多以后,才出现今日的天象……
虽然此刻没人愿意触李璟的霉头,往下深挖,但宋齐丘却不愿意留下这个漏洞。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又补充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郭雀儿登基正好一年出头,又有种种预兆佐证,足见此次是上天降罪于他。”
“好!好啊!耿先生见识非凡,子嵩见解独到,叫朕茅塞顿开。”
他顿了顿道:“快去让钦天监复议,倘若与先生所说一致,朕也可以安心了。”
李璟刚下达旨意,便有太监飞奔出殿。
其实,这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钦天监本就是皇帝用来粉饰的工具,如今,宋齐丘和耿有容已经提供了思路,李璟又表明了倾向,钦天监又岂会故意添堵?
而乔寓一派,有李璟的帮衬,尚且只能勉强与本土派抗衡,如今失去了依仗,再挣扎非但只是徒劳,还会惹得李璟不悦。
况且,他们也只是想利用这次天象,与孙朗、曹进的叛逃联系起来,好打击一下本土派的气焰。
哪怕心有不甘,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纵然出现了这小小的插曲,可毕竟将楚地大部分区域纳入了版图,可谓欣欣向荣。
也唯有李弘冀知道,按照历史的走向,再过半年,孙朗、曹进的叛逃,就要引发连锁反应。
而这,也正是他苦等的机会。
有了粉饰的思路,不多时,钦天监的复议便送达殿内。
“好!”
在一大段晦涩难懂的陈述之后,李璟终于一锤定音,并抛出了下一个议题:“既然上天并非降罪我大唐,那初十的庆典……”
“不可啊陛下!”
不等李璟把话说完,孙晟便打断道:“纵然天兆不是针对我大唐,可毕竟人心惶惶,若此时再大肆庆贺,恐引来非议啊陛下!”
“有何不可?”冯延巳立即开口道,“天道昭昭,既非针对我大唐,岂不正该庆贺?难道还要我大唐,为敌国哀悼不成?”
陈觉也附和道:“冯相所言甚是,恰逢陛下登基十年,又值边镐偏师征楚立下不世之功,正该向百姓展示我朝煌煌天威。”
“陛下……”
孙晟还待再说。
这次,却不等宋齐丘等人开口,李弘冀却再也忍不住,开口打断道:“父皇,儿臣以为,非但要办,还得大操大办。”
将心比心,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甘心承认自己德行有亏。
更何况,李璟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行事作风却少有能够挑剔的地方。
另外,他骨子也有些好大喜功,否则,也不至于一改李昪在朝时候,修缮四邻的政策。
虽然有外部因素存在,但临朝这十年,有近一半的时间在对外用兵,也可见一斑。
古人短寿,李璟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等到下个十年,况且,楚地归附,生生将南唐的版图扩大了将近一倍。
正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确实不愿意错失这个炫耀功绩的机会。
李弘冀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开口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不同之处在于,宋齐丘一党的目光颇为玩味,而孙晟一系,以及萧俨,眼中充满了复杂,颇有点臣等还在据理力争,殿下何故先降的味道。
龙椅上的李璟,却惊讶道:“这是为何?”
李弘冀无视孙晟、萧俨等人的目光,朗声道:“那些天象什么的儿臣不懂,却知道郭威能够篡夺中原,只因刘承祐年纪太轻,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说到这,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只要父皇福寿安康,纵然朝廷一时遇到什么难题,也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更何况,孙朗、曹进只是跟着咸师朗归降的部下,若父皇应允,儿臣随时愿为父皇做一马前卒……”
李景遂连忙打断道:“楚地有边镐坐镇,何须弘冀涉险?”
“三叔说的是!”
李弘冀并不坚持,继续道:“儿臣以为,不论是兴兵捉拿,亦或是施以仁德,放他们一马,皆在父皇一念之间。可倘若因为这等小事,争论不休,使得父皇劳心费神,影响了龙体,那才是真的动摇国本。”
虽然他从未拉拢过孙晟、萧俨等人,但既然主张父死子继,不论他们是何初心,那便有可取之处。
现阶段不与他们接触,只是考虑到自身权柄、威望不足,担心被他们所裹挟。
所以,纵然有心促成庆典,却不能为李景遂、宋齐丘一党,摇旗呐喊,以免离心离德。
而顺着耿有容的思路看似可取,但细节决定成败。
不论哪一朝、哪一代,都会设立钦天监,严格把控天象的解释权。
不是因为钦天监有多专业,而是因为皇帝担心有人会利用这一点,犯上作乱,所以要掌握天象的解释权。
只可惜,天下四分五裂,各地势力都想掌握这个话语权,为了打压对方,便会抬出一些民间所谓得道高人,来增加己方的说服力。
久而久之,以至于渐渐忽略了这个最浅显的道理。
故而,李弘冀一开口,便直言自己看不懂所谓的天象,而是以最大的政治正确,孝道入手,又拿郭威和刘承祐说事。
李璟选择兄终弟及,有其无奈的地方,但诸如湖南马殷等势力,之所以会定下这个继承制度,更多的还是担心主弱臣强,动摇社稷。
如此,既可以不露痕迹的示敌以弱,又让孙晟、萧俨等反对之人无从辩驳,还进一步加深了他孝子贤兄的人设。
一番话,听得李璟深感欣慰,频频点头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宋齐丘第一个站出来附和:“燕王殿下所言极是,陛下福寿安康,才是万民福祉,如今陛下登基十载,又逢边镐偏师征楚,立下赫赫战功,正该普天同庆,岂有敌国无道,而我朝反省的道理?”
李璟点了点头,又转向孙晟和萧俨:“孙卿和萧卿怎么看?”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殿下能够心系陛下,实在孝心可嘉。”
孙晟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夸赞了李弘冀一句。
而萧俨,则闭口不言。
不过,李璟却只当他默许,十分高兴的点了点头:“虽说皇儿说的有些道理,却也不宜铺张,还是按照原先的规制操办即可。”
“父皇圣德!”李弘冀率先弯腰躬身。
随后,一众王公大臣方才反应过来。
“陛下圣明!”
“皇兄英明!”
声音,此起彼伏。
这次,就连萧俨没有再甩脸,跟着歌功颂德。
待到众人礼毕,李璟方才看向了耿先生,道:“先生博学多才,见识非凡,既与朕有同门之谊,不如暂留宫中,也方便朕向先生讨教一二。”
此言一出,一众王公大臣顿时张口结舌,其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听到耿有容最开始的语出惊人。
就连宋齐丘也流露一丝惊讶。
唯有李弘冀暗道一声,果然。
耿有容先是一愣,随即,连忙作揖道:“谢陛下盛……”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却见李璟大手一挥道:“既然先生同意,那朕就安排先生在宫内别院住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耿有容自然不好执意推脱,只得欠身道:“那贫道就却之不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