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里,陈青染常在清晨天没亮起来,点一盏灯在床头把昨天下午学的修复笔记重看一遍。
偶尔周末,她会来铺子练习装订油刷等等,用铺子里的废品练手,好让沈砚舟看得出她认真。
沈砚舟想到她经常早到,晚走,便问她平时住在哪里。
陈青染一愣,下意识把手里的账本合上,低声答:“就在前头旧巷子里,一位阿婆家。她有间小屋空着,租给我,每月一百块,押金两百。”
沈砚舟点点头,眉心微微皱了一下:“那边巷子晚上挺黑的吧?要不要干脆搬到隔壁后头,我这边吃住都能管,工资还是一样的,省得你来回跑。”
陈青染抬眼看了他一瞬,神色有些意外,但很快轻轻摇了摇头:“谢谢沈师,不过不用啦。阿婆人很好,照顾我,住得安心。而且房租也便宜,我自己能负担。”
她说得平静,却带着一种不愿依赖的坚持。
沈砚舟沉默片刻,目光停在她的神情上,见她眼神笃定,便没再劝,只是淡淡点头:“行,那你就自己看着。有事随时跟我说。”
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想法勉强其他人。
沈砚舟没有多继续话题,房东走后,他便带着陈青染往隔壁去。
秋日午后,阳光正暖。
隔壁的新铺钥匙一开,门一推就是满鼻子灰。
靠墙一溜旧木架子,上面落满了尘土,窗棂也年久未擦的样子,玻璃灰蒙蒙的。
这间新铺原先是家杂货店,卖过一堆锅碗瓢盆、搪瓷脸盆、铝壶塑料桶。后来似乎是生意做不下去,老板干脆关门回老家。走得急,货都处理掉了,只剩两组木架子和一张长条柜台,还落着厚厚的灰。
沈砚舟推门进去,看见那些歪斜的木架子,伸手拍了拍,灰扑簌簌往下掉。他皱了皱眉,却没有丢,反而指了指:“架子留着,正好用来放残件材料。”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一圈,环顾一圈,神色平静:“地方不大,但正好做工具间。”
陈青染跟在后头,挽起袖子,拿抹布就去擦架子。灰扑下来,她忍不住咳了几声。沈砚舟却先把扫帚拿过来,把地面水泥上的碎屑扫了个干净。
“这边靠左。”他指着靠墙的位置,“放打磨机和夹具台,归到瓷器修复区。瓷片粘接、打磨边口全在这一块,灰尘多,离门口近,散得快点。”
“那边角落,”他走到另一头,指了指靠窗的位置,“单独一张桌子,做木器和漆器。漆味重,得靠近窗子好通风。上头再装个小风扇罩,省得熏到人。”
“墙边这些架子,”他拿布擦了下,露出木头的颜色,“分类放材料。左边一排放瓷片残件,中间放漆器和木器碎料,右边空出来,存工具盒耗材。每一格贴编号,写清楚。”
陈青染抬头:“字画的活儿呢?”
“还是放在老铺后间。”沈砚舟答得干脆,“纸绢怕灰,得安静,不和这些混在一起。那边光线柔和,也合适。”
他说着,又把扫出来的碎石子踢到一边,弯腰推了一下那个长柜台:“这桌面留出来,做调胶和配色,旁边放试碟和小炉子。以后谁调胶,就得写日期,别混了。”
陈青染一边听一边点头,手上把抹布拧干,继续把柜子一格格擦净。
做完了简单的清洁后,沈砚舟回到余砚堂,拿着一张长纸,坐在铺后的木椅上,正一笔笔列下新铺所需的工具和配置,还有整体的布置。
他写得细,连毛刷的挂钩这些小零件都单独列了两行。一边写,一边抬头望一眼隔壁新铺的门框,隔壁还开着门透气,通风中还有些潮气。
心里各种盘算着,刷一次墙,再铺旧毡,桌子沿用原来后堂那张旧台,专门改成“木器修复位”……
此时,王青云慢悠悠晃来串门,靠着柜台喝茶:“我刚路过隔壁,你已经跟老范谈好,把隔壁租下来了?”
沈砚舟点头,而王老板又一拍脑袋:“哎,我回想了一下,你这铺子扩得太快了吧,年初当时我们刚认识,你才几百块周转,现在都这么大了,有面子啊。”
“嗯……”沈砚舟正在专心写东西,没有抬头,“你之前跟我说的,铺子要有面子,才有台阶。”
“是,我是说过这话,”王青云咂咂嘴,“你这进的这些工具还有租金,有够奢侈。”
“你得看回本周期。”沈砚舟还在写,“像前几周进来的这个软轴抛光机,以前买不起只用砂纸打磨,费时费眼费手。现在有了它,三天能做完的活,一两天能收工,活多了还省一顿饭钱。”
“行行行,没有说不值得。”王青云摆摆手,“反正我看你是舍得花钱。”
沈砚舟笑了笑,起身把那张采购单交给陈青染:“你下午去趟金门路,先拿前面这几项回来,别的我这几天再逐项看着买。”
“好。”陈青染接过单子,眼神一扫,问:“这木夹(定用位)要几个?”
“先买两个。”
……
陈青染走了之后,沈砚舟在铺面里还是忙得脚不沾地,倒是门口挂着的风铃因为风吹叮当响得清脆,像是在给这清理翻新添了点活力。
今天的下午余砚堂这边没什么客人,沈砚舟搬出刷子和抹布,把工具架上的灰细细擦了一遍。
他一边干,一边顺手把那块“修复记录板”从老墙上取下,准备等明天贴到新屋的墙面上。这个东西也是王老板提议弄的。
那板子上密密麻麻记录了最近半年修过的东西,从第一个何先生的民国白瓷,再到墨盒象棋,到明青花瓶……
那就是他前阵子投稿的修复案。
他抬头望着那块板子,没多说什么,转身在工具箱里翻着锤子,准备挂新钉子。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他按下免提键,一边继续在工具箱里叮叮哐哐翻找着。
出乎他意料,是文博馆修复室的电话。
听到对面的声音,沈砚舟停下了手头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