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浩只看到沈砚舟抬眼看了自己一眼,目光平静。
伴随而来是那句——
“你真想知道我店里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顾浩被他这么盯着,心里“咯噔”一下,嘴上还是笑:“哈哈,也不是打探你隐私……就是你也知道,我这人好奇心重,那就说个数呗。”
沈砚舟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往嘴里又放了一片苹果,另一只手举起来,比了个“二”。
顾浩“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身体却莫名放松了,顺势接道:“两千?那也还行了,我听我舅舅说过,现在要是一个月铺子能挣个两千的,那是不错了。虽然比不上正经工作的,但也确实能活。”
“嗯,”沈砚舟的“二”还举着,其他人转头看向他,他终于把苹果咽了下去,“两万。”
一瞬间,桌上没了声。
几双筷子悬在空中,包间像被按了静音。
顾浩愣了两秒,突然哈哈大小:“你这玩笑开得真大,两万?你们这行能这么赚?”
“其实不能,”沈砚舟很实在,“得分人。”
声音像石子落水,激起一圈涟漪。
没有继续解释,也没有得意或者夸张,语气平静得只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
顾浩“切”了一声,喝酒已经喝得上脸,只是红着脸大嗓门道:“哎哟,沈砚舟,我看你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不过咱们年轻人嘛,都这样!但是——
“你这次吹牛有点不打草稿了啊!”
沈砚舟却笑了,耸了耸肩,有点无奈的表情。
钱蕙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沈砚舟的神情仿佛是在说——
为什么总要好奇别人赚多少钱,说了你又不乐意呢?
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晟低声“咳”了一下,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笑着举杯:“行啦,今天咱老同学好久没见了,好不容易见一次,别老把账本搬上桌了。”
他这一岔话,顾浩哼了一声。
而徐嘉年在一旁已经盯着沈砚舟看了一会儿,转而又把标志的微笑挂在脸上,说着自罚一杯,又夹了块狮子头放进顾浩碗里:
“你这酒上头了,一会儿还等着你讲德国见闻呢。”
林珊也笑着接了一句:“是啊,今天看来咱们同学混得都不错,这不是皆大欢喜?”
她举杯,向着沈砚舟笑了笑。
其他人见状也都举杯碰了碰,笑声也跟着落地。
气氛缓回来一点,服务员端上第二个果盘,橘瓣在盘里亮亮的。
“对了,”钱蕙这边突然看向沈砚舟,新开了个话题,声音不大,“忘记问你——今天下午遇到你,不是要挑材料修那个剔红盒,灰弄到了吗?”
沈砚舟点头,没有多说,只是道:“嗯,找到了几个合适的批次,应该能用。”
孙启文在一旁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这时才清了清嗓子,沈砚舟和钱蕙转头看向他。
他像是终于找到话题:
“……我对修复其实一直挺感兴趣,倒真想问个外行问题——剔红那种老盒子,补口子的时候,灰胎是不是很难找?灰不合适,据说会开裂?”
他问得认真,没有在试探的意思。
沈砚舟把手上纸巾折好了,一边思考一边开口:“灰一般是按比例混调的。旧灰优先,收缩稳定。新灰要活一些,但躁,要少量掺。总之正式做之前,要先做几块试板,看干缩、看斜光,再定配比。”
孙启文点点头:“哦,这样啊。”
钱蕙也“嗯”了一声。
在钱蕙开口后,顾浩就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但插不进嘴,终于在旁边挤出一个“宽宏大量的”笑:“听着倒是挺专业。”
吴晟顺着他的话说:“人家肯定专业。像我们这种外行,听个热闹。”
酒又转了一圈。
话题换到谁谁买房、谁的同事孩子出生。顾浩在旁边又开始聊自己,时不时“哎呀我在法兰克福……”地开头,林珊就配合一个“哇”,众人也都顺着笑。
沈砚舟吃完了水果,擦干净了手,低头慢慢喝茶。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他的沉默。
“叮铃铃——叮铃铃——”
诺基亚的老式铃音,在热闹的酒楼里倒也不显得大声。
其他人只看见沈砚舟忽然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眉眼没有起伏,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喂,我是沈砚舟。”
声音平静,不紧不慢。
“嗯,我收到了。已经确认过了,你们没收到吗?我回去查一下……是的,下季度第一期。——好。”
很快,他就合上手机,回到座位,神色一如往常,继续喝茶。
顾浩咧嘴笑了,似乎是喝得更大了,说话也不经脑子,带点揶揄:“不会是催房租的吧?下季度第一期是什么东西?”
桌上一阵笑。
沈砚舟抬眼,淡淡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徐嘉年却摇摇头:“算了算了,别打听人家隐私了啊,咱们继续喝。刚刚说到哪里了?哦,对,老张现在跳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不好的直觉,有点怕顾浩再这么上嘴脸,沈砚舟又有一段震惊他们的发言。
好在他看了一眼沈砚舟,对方只是坐在座位上一口口抿着茶水,没有要继续话题的意思。
作为今天的主角,他不太喜欢被沈砚舟像在大学时一样,莫名被压上一头的感觉。
……
街边凉风轻扫,长堤路边的车灯一长串绕着江面拐弯。
饭局散了,但是几人还没尽兴。
有人提议散步,几个人边走边聊,气氛还没完全松下来。
“诶,对了。”有谁忽然想起似的,“老任现在怎么样?当初钱蕙是不是和他关系不错?”
“你说任逸生?”钱蕙顺手接了一句,“嗯,当时我们一组写文献综述,不过后来毕业,我不直接去博物馆了么?他考研了。”
众人已经开始回忆这个任逸生的去向,有人说:“现在在南大那边混得不错啊,听说跟着导师进了省级文化项目,去年还发表了论文。”
“是啊,他当年也想过要干搞古董的,结果还是去搞学术了,可惜现在跟沈砚舟现在这种老板比……怎么说呢,气场肯定差点儿意思。”
“但我还是觉得还是读研香。”
一阵轻笑。
沈砚舟没吭声,只随手接过吴晟殷勤着递来的一根烟,闻了闻烟草味就夹在手指间。
路口的红灯亮了,沈砚舟站在路边,看对面小超市外面放着的纸箱上的“旺仔牛奶”字体有点剥落,思绪莫名有些飘忽。
终于绿灯亮起,大家继续往前走,走过马路的时候,钱蕙落在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你知道吗,南大好像最近在策划一个‘青年从业者对谈’,就是请各地做文博工作的年轻人去讲一讲,他们内部在遴选。”
“嗯。”沈砚舟没什么反应,还是一副神在在的样子。
“据说会优先考虑做过实操、又发表过东西的人。”钱蕙顿了顿,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