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盖扣上去的瞬间,竟像是天生就长在壶上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青年人虽然不懂壶,但是却还是微妙地觉得,这个壶盖似乎和他摔碎之前的,有一点不一样了。
但是反而,更像是原盖?
他愣了两秒。
“这……这是你……全重新做的?!”
“是我配的。”沈砚舟笑笑,“泥是你给的的盖子碎片,再加上陶老板哪里段泥残壶那块。”
“你你你……”青年嘴巴张半天没合上,忽然一脸惊悚地抱头:“我跟我爸说这是重做的,看在你做的这么好的份儿上,他应该不会说什么吧!”
“你可以不说。”沈开玩笑道。
“可他要是看出来呢?”
沈砚舟将壶重新入盒,递到他手里,“就说老盖头断裂太重,路过修一手艺铺,补得不坏。”
青年抱着盒子,还是不放心:“你这……多少钱?”
“材料你出了,工钱——五百。”
青年像被电了一下:“你说多少?”
“……五百。”
沈砚舟犹豫了一下,看对方年纪小,并没有狮子大开口,反而报了一个远低于他应收价格的数目,只是一个普通高级工匠配壶盖的收费。
“你不是说你烧了一炉!还做了模子!还封茶泥!还调色!我以为你起码要收我一千!”
“烧炉是别人炉,模子是临时锯的,茶汤是自己泡的。”沈想了想说道,“我这里也是刚开张,能修到这种老壶是缘分。”
青年手头的钱全部一起递过去:“我不讲价……本来还想说我带的钱不够,之后再补,但我多给五十!你收下!真的你收下!”
沈砚舟:“……”
……
两天后,唐家院子。
“我爸最宝贝这把壶。”
矮个青年就是唐家老爷的小儿子,小名阿豆,这会儿抱着那纸盒,回到家就藏在茶架第二层——不敢第一时间拿出来。
可惜人太得意,饭桌上说话就多了。
“前几天壶盖坏了,我给找人修好了。”
旁边姑姑一听:“你怎么自己找的?你爸的壶你也敢乱动?你爸的壶可不是一般人哪来喝茶的,你知道多值钱吗?”
“我可不是乱找的!我找的是苏州城文锦街那边一个神人——那技术,你们想象不到!”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就把壶从父亲的桌子上拿出来了。
“你们看,就这个!”
几个人一围,啧啧称奇,谁也看不出这不是原盖。
这时候,一直没作声的父亲——唐家老爷子,从后廊那边走过来。
“什么壶?”
“没事没事……”阿豆下意识就挡了一下,把壶藏在身后的桌子上。
但老爷子虽然眼尖,远远一看,竟没觉出问题。
走近了,才微微蹙眉。
他拿起壶,扣盖、旋合、倾水,动作如常。
但他忽然停住,盯着壶盖那枚钮上的压痕。
“这不是原盖。”老爷子说。
全场鸦雀无声。
阿豆脸色白了:“爸……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我……我一不小心就……啪!摔了……”
“嗯。”老爷子继续看壶,神色淡然。
“我本来是想修一下补个裂缝,结果师傅说补不了,他就……就给我……配了一个新的……”
“你给了多少钱?”老爷子问。
阿豆吞了口唾沫:“……五百五。”
“连工带料?”
“对。”
“还烧了炉?”
“嗯……还锯了模子、封了茶、拌了泥……他用那个碎了的盖子,又在陶老板那儿找了只段泥残壶……反正他做得真的很好,超值……”
“——你这就叫‘超值’?”
老爷子忽然抬眼。
阿豆:“啊?”
阿豆心里有些忐忑,他虽然不懂紫砂壶,但是打听过,一般行情修紫砂壶可能就小几百——
只是他同时也知道,自己拿去的紫砂壶本身就是收藏级别的,无痕配盖更不容易,这个小沈师傅的手艺也是神了。
此时,他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就听自家老爷子接着说——
“你这是占了人家大便宜!”
阿豆惊呆:“……爸你认真的吗?”
“你知道这段泥多少年了吗?知道现在还有几个师傅愿意接‘对盖’的活吗?你这手艺搁在八九十年代,得烧香排队!”
“你知道我原来那只盖……本来就不是原配的?”
阿豆:“啊???”
“那是九五年配的,你那会儿还在上小学,摔坏了我也没说你。”老爷子淡淡道,“可那时候的对盖,也不过是‘能合口’,远远比不上这一只‘合神’。”
他放下壶,拍了拍桌面:“回头,把那位师傅的名片给我拿来。”
阿豆小声说:“他没有名片。”
老爷子瞪他一眼。
阿豆:“我有收据!”
“那也行。”老爷子起身,“给少了,回头补上。”
“啊?!”
“补两百。”
“爸你疯了啊——你刚才不是说那年代要烧香排队?那两百怎么够?”
“所以才先补两百。”
“???”
老爷子哼了一声:“看你小子……除了砸壶,还会砍价。”
……
而另一边,沈砚舟的堂口,也正巧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你就是沈师傅吧?”
说这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穿着对襟衬衣、裤脚还有泥点的男人,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却带点小心翼翼。
他站在门口,目光在铺子四处扫了一圈,最后又落到靠墙那个包着牛皮纸的纸箱上。
沈砚舟在脑海中了搜寻了一番,还是没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只能点头:“是我。请进,坐。”
对方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最后才把塑料凳搬到靠近柜子的方向,坐下,开门见山:
“听我妈说,你说那块木头,就是那个断了手的观音像……是文物?还挺重要的?
“你说……这玩意儿卖了,能值多少钱啊?”
愣了一下,沈砚舟才反应过来对面在说什么。
是前些日子那个老太太送来的那个宋代木雕观音像。
这些日子,沈砚舟对观音像做的动作并不算多——
比起把文物修复如初,他的重点放在了“让这个木雕观音像别再烂下去”。
毕竟这是2002年,他只是个没有任何专业设备的亏本小老板。
前些天,沈砚舟就从废品站拉回几块20毫米厚的泡沫板,又找铁皮铺裁了几张薄铝板,贴在内壁作反射层。
湿度控制是塞几包烘干过的硅胶,分散放在四角。温度控制则靠一截从电暖风机里拆下的低功率电热丝。
而在帮何先生修了他那白瓷瓶之后,用剩下的B72稀释剂,便是沈砚舟给木雕像的第二道“保护衣”。
他喷了遍B72,便让佛像在温湿度稳定的箱子里静养。
而再之后,就一直没怎么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