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怎么扩张铺子,沈砚舟一时也有些头疼。
无论是招伙计学徒,还是置办一个新的工作室,都不是简单的事儿——尤其是对于沈砚舟来说,修复的活他拿手,但是做生意,他终归只是空有理论,哪怕是上辈子,也并没有实操过。
他只是知道:再这么下去,就不是什么“独立匠人”,而是单纯“被活压垮”。
但这些都得慢慢来。
首先,得算账。
舒了口气,沈砚舟低下头,拿起笔——
他如今做事仍讲究“慢”,但写起字来,笔迹却比最初利落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拖着顿笔收尾,毕竟是忙起来了。
他把账本打开,在新一页的顶上写下几个字:“2002年6月、7月结算”。
若要是想扩张自己的店面,总得要把账先算清楚。
这一页上,写满了他这三个月来的收与出、盈与亏,还有接触过的物与人。
“上上个月,进账四十一笔,支出二十九笔。修复收入三千二百四十元,寄售抽成一千三百八十元,鉴定收入的话……”
沈砚舟在账页最后,补了一行总数。
“……自四月底重开,到七月末,累计进项一万零二百元。”
他盯着这个数字愣了片刻,心头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踏实感。三个月前,他还在为房租和水电发愁,如今竟已从亏本小老板摇身一变,变成了街坊口中能被喊作“沈师傅”的万元户。
这个“万”,并不是虚头巴脑的估算,而是真金白银的现金流。
而且这也还是现金流,若是要算上她手上各类器物的真正价值,还远不止于此。
很多东西都不是立刻兑现的,而懂行人都知道,“真正的有价值器物,只会越留越值钱”。
文玩这行,说穿了,快进快出不容易,有时候好东西就得等一个好买家。
你得熬、得盯、得识物、得守信,得有手艺,更得有“能看出别人没看出的东西”的那点眼力。
不仅如此——
记在账页上的那些器物、物件、订单,更重要的是人脉和关系,全是实打实的“值钱货”。
当然更值钱的,还是他这几个月修下的“信用”。
在文玩圈,这种信用不是你挂个资格证就有的。
是真刀真枪的,是能被人一眼看出来:“这活儿稳”;是街坊邻居口口相传,“这老板说话靠谱,不骗人。”
他把笔放下,抬头看了看昏黄天色,微微一笑:
“这个余砚堂是真的做起来了。”
这种“做起来”,不是一夜暴富、也不是扬名天下,而是:
——有活干了,有人信,店里有存货了,资金也流动了起来。
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沈砚舟放下笔,抬手,桌上灯“啪”一声亮了。
这盏新台灯,是他第一个“万元月”之后,给自己买的礼物。
而窗外街巷有人在说话,听不清是谁,但沈砚舟却听出了几句话:
“……听说现在这里的沈师傅,不接新单了?”
“是不接普通的文玩了,人家能修真古董,就是明清真器,他都敢补。”
“真的假的?这么年轻,靠得住吗?”
“你别说,就这样还真有人找他,据说他现在活儿多得根本做不完咧,他那铺子都不像开门做生意的了,就是个修复工坊。”
沈砚舟靠着椅背笑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该先好好打理一番店铺。
三天后。
雨后巷子里潮气未散,余砚堂的木门半掩。
推门进去,拨开门帘,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靠右的一溜玻璃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文玩旧物,有大半其实都不显贵重:
一对晚清铜扣、几只五十年代厂标茶杯、几枚退色的徽章,旁边插着小牌子写明价钱,显得明白利落。
左手的墙面上嵌着一架方格木架,几层档案夹与纸盒排得整齐,每一格上都贴了字条,写着“残片样本”“寄售物”等等。翻开其中一本档案夹,夹页里夹着照片与笔记,记录着器物的来历与修复步骤。
再往里走,过了柜台,便是一张榉木工作台,台面上摆着放大镜、软刷、手套与一盏紫光灯。
灯下的角落放着几只待修的残片,光泽深浅不一,边缘处隐隐透出旧釉的裂纹。
桌后的矮墙上钉着几张对比照片,都是同一只碗的前后影像,清楚标明修复前后的差别。
最里面用一道布帘隔出小半间,帘后是修复坊,水槽、抽风机、玻璃罐与铁皮柜一应俱全。
铁皮柜的上层搁着几件自留的旧器,下层则排放着装了标签的瓶瓶罐罐:调胶、矿物色粉、薄纸、刷子,都摆得井然有序。
整个铺子不大,却分区分得明白:
前段是迎客与小件买卖,中段是鉴定与接单,后段才是修复与存放。
最里头的里间,则简单搭了张木板床,外加一个小书桌,是沈砚舟休息的地方。
而书桌上,还贴着几张小纸条——
那是沈砚舟给自己的备忘录。
有关经营,他想过几条新路子。
比如每月抽一个周末,在铺子里摆上茶水,做一场“小型夜话”,挑几件残片当教材,给人讲讲釉色、胎骨、修补的方法,收点茶水钱,也能让街坊客人对“余砚堂”更信任。
再比如用相机拍器物的修复前后,对比装订成册,印成小册子或明信片,在店里顺手卖。
东西不贵,但算是“余砚堂”的面子,也是做了宣传。
再比如,和装裱铺、木作铺子联手,有人要配货,就互相转介,拿点小抽成。
这些点子,他写在一张小纸上,贴在桌角,是给自己定的下阶段小目标。
可另一面,他又隐隐觉得力不从心。
毕竟自己一个人,虽然有前瞻眼光,但生意的盘算落到实处,再加上那些堆成山的修复活计,他还是有些忙不过来了。
沈砚舟心中琢磨着帮手的事情,一边手头还不停处理着工作。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店里正静。忽然“咚咚”两声敲门声响起。
沈砚舟抬头,以为又是哪位客人来送活,却没想到推门进来的,竟是隔壁的老熟人——
福昌观那位王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