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巡武员自然是周子烛喊来的。
他没有直接喊,而是用铜钱压着几张提前写好字样的纸条。
放在距离云峰楼不远处的巷口。
地上有铜钱,自然会引得他人来捡。
一共写了好几张字条,总归会有人注意到。
用颜料标注醒目字体,一眼便会引人注意,“云峰楼有强大妖邪,切勿声张,速去通知巡武司。”
从这里到巡武司不远不近,再等大批巡武员前来,这中间过程足够他与赵环儿进行粗略交谈。
这也是周子烛一早估算好的流程。
万一发生意外打起来,能很快得到支援。
周子烛下了楼。
只见数名巡武员手持长刀,为首的拿着柄铜镜,在众人脸上依次照过。
而后脚不停歇,向二楼而去。
不知道他们能否发现赵环儿,不过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周子烛耳边回荡了一遍赵环儿的话语。
微微吸了吸气,走出云峰楼。
他现在脑子有些混乱。
妖邪入药,辅助修行,完全是先前从未设想过的方面。
回忆上次见面时,依稀记得顾家灵堂阴森森的。
废话,灵堂不阴森,难道还喜庆吗。
现在仔细回想,那人群中的某人面色的确格外阴鸷。
顾家该不会真养妖邪吧?
先假设这是真的。
那么按照赵环儿所说,顾家肯定是兜不住的,多半要与其他几家合作。
实际上这就兜得住?
现在神州虽然没有国家,但巡武司好歹名义上还是神州守护者,捉妖除邪,职责本分。
是任何城池都不可或缺的力量。
饲养妖邪这事……巡武司……
轰隆!
天空阴云密布,一道雷声滚滚
他眼前忽然开始浮现邵峰等人面孔。
巡武员、百目妖、顾家……
一张张面孔在眼前掠过。
最后定格住许蔓那张惊艳面庞。
哗——
雨点恰在此时落下。
周子烛摇摇头,试图将纷乱念头甩出脑海。
可惜有时越是不去想一件事,脑海中就越忍不住去思考。
他挨着街道边缘行走,借着商铺屋檐勉强避雨。
轰隆!
天空雷声炸响。
翻滚的雷霆亮出银白獠牙,在空中开叉分散,向着远处蔓延。
“应该带把伞的。”
周子烛吐出口浊气。
望着乌云堆积的天空,思绪混乱之际。
忽然不远处街道发出高声呼喊,他顺势望去:
——
“一根中品驱妖香,要一枚银元。”
“十根要十枚银元!”
“买回来十根,再怎么节省,也撑不了两个月!”
“抢钱吗这是!”
“要说有用就算了,下雨天没用,刮风天没用……老子花钱买的东西,什么时候能有用!?”
“啊?!乡亲们你们说,什么时候它能有用!”
宣义街。
云津城内城区的老旧街区。
建立起的筒子楼挨家挨户鳞次栉比。
大致比破败的石土寨强半个档次,加上地处内城区,应当是安全些。
可看现在这样子,显然没有安全到哪去。
此刻,两名年轻人正冒着雨滴,站在筒子楼下大声呼喊。
“十日前,李大爷家遭了妖邪,一家三口都被啃个干净,那人都没了几个时辰,才有巡武员来!”
“七日前,王大娘家再次遭妖邪,一家五口人啊……大娘平日做点手工,给人洗衣,供养两个孩子念书,眼看着娃子快毕业,日子有盼头,突然遭此大难!!”
“两日前,跛脚的李叔家同样遭妖邪,他明明是买了中品驱妖香!我甚至还亲眼看着他点燃!结果呢,屁用没有!”
“就在昨夜,我半睡半醒,隐约感觉有啃噬声响,我就如鬼压床一般无法起身。”
“今早起来看,我那邻居被啃的更是只剩下了半条腿!”
“巡武员怎么说的,说让我们关好门窗,认真点燃驱妖香!”
“邻居们,我们为什么在内城区买房,不就是为了安全些,为了有个安稳日子。”
“这内城区住着像是没用,昂贵驱妖香更如同摆设!凭什么!”
青年男子振臂高挥,哪怕是大雨都无法将他声音淹没。
一口气吼完,他声音都有些嘶哑。
喘了几口粗气,稍加歇息。
男子名为周正。
也的确人如其名。
周正为人十分“周正”。
他在一间报社“实习”,平日遇上不公之事,总愿挺身而出,说上几声。
邻里街坊有什么矛盾,他也会帮着调解,争取各方都满意。
大概从两个月前开始。
云津城陆陆续续出现妖邪食人,以外城区居多,而且是隔几天才有一两名零散死者。
即便人心惶惶,但大家都在心里说没事,很快就会安全的。
他也不断在心中对自己说“巡武员会处理的,没事的。”
直至波及到了自己街区,并且愈演愈烈。
今日他实在忍不了了。
回忆起昨日,睡梦中就像是中了某种邪术,听见邻居屋里传来咔嚓咔嚓声响,而他如鬼压床般,难以动弹。
在惊惧交加之中,他被吓得晕死过去。
第二日醒来便得知邻居惨死。
过来查探情况的巡武员,便又和之前一样:问完情况,提醒两句后,转身离开。
周正心头仿佛有一口火在烧。
这把火烧的越来越猛烈。
听闻雷霆炸响,他再忍耐不住。
于是他与一名好友站到了楼房下,二人轮流高声呼喊。
周正微微喘气,因用力过猛导致嗓子有些撕裂的痛。
没有人回应吗?
他眼中闪过些失望。
可是紧接着,便有一声大喝从楼内传出。
“说的对!小周说的对!”
他目光一亮,看去。
一名秃头老大叔从窗子探出头,“我们又买房又买香,凭什么要担惊受怕!”
周正面上露出丝笑容。
“小周说得好!”
“对,说得好!”
越来越多邻居探出头来。
“街坊们,我准备寻求报社帮助,还请大家一同发声。那么多人不能白死,我们必须要个交待!”
周正震声呼喊。
“对!早就该找报社了!”
“这驱妖香到底有没有用,花了钱还不得安宁!”
“小周我们支持你!”
街坊们情绪被调动起来。
挨家挨户的脑袋从窗户中探出。
周正笑容淳朴,正准备再开口。
谁知下一秒,这整楼的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鸭,逐渐停止。
周正顺着他们视线向后看去,两名面色极为阴沉的巡武员走了大院。
“都在这里喧哗什么?!”
“赵大人!”周正下意识后退半步,接着咬牙开口,“我们这宣义街频繁死人,巡武司多少该给个说法吧?”
“我们没少交税钱,驱妖香更是买了一捆又一捆,依旧天天死人!”
“让巡武司给说法,你算什么……”脾气爆的巡武员骂骂咧咧,当即想要上前,被旁人拦下。
“那你想要什么说法?”另一名巡武员开口。
“起码要保障我们的安全!不再有妖邪食人!”
“这事我们也不好说。”他开口,“你先跟我们回巡武司一趟。”
“我不去,咱今天就在这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了。捉拿妖邪的事,你们怎么就不好说了,你们收武业费……”
嘭!
就听一声闷响!
那巡武员上前,反面关节扣手,拌腿,侧摔!
转眼之间,周正被之摔在身下,死死锁住臂膀。
“啊!!”
他表情痛苦,发出痛呼。
“你们干什么?!”
周正身旁同伴发出惊呼,然后也嘭的被死死按住。
“妖邪之事巡武司自有定夺,会给大家说法。”
巡武员目光泛冷。
抬起头,一双双眸子向后撤去,生怕被记住面庞。
“反倒是你。无故喧哗,蛊惑人心,先跟我们回司里一趟吧!”
“放开我!我怎的蛊惑人心?!”
周正不断挣扎,面庞与混合着泥水的地面接触,挣扎之中,吞进嘴里,溅染身上。
“你怎知驱妖香无用,你怎知我们没有斩杀妖邪!”
“还要我们给你交待,你在质问谁?”
那脾气火爆的巡武员声音震震。
“你搞清楚了吗?”
阴雨天,雷声骤响。
两名青年终究还是被带走了。
走的时候,身上湿漉漉的俩人回头望向小区。
数百张面孔望向他们,安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