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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铭晟抵达星罗城的赛场中央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归海城,坐镇其中的朱铭扬也已经基本稳定了海疆行省的秩序。

归海城的风,与那刚刚被战火与血腥浸透的望明港相比,少了些许腐烂海藻与死亡铁锈混合的腥气,多了一丝属于重建的、混杂着新翻泥土与湿润石灰的粗粝味道。

这风从无垠的兰海吹来,掠过伤痕累累的城墙垛口,卷起广场上尚未清理干净的尘埃,最终钻入钟楼高耸的拱窗,带着海洋的叹息,轻拂过朱铭扬那身绣着幽冥灵猫暗纹的黑色将袍。

自他率领帝国第三军团主力,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叛军手中夺回这座海疆行省的首府之后,已过去了整整七日。

七个日夜的轮转,足以让被鲜血染成暗褐色的城墙根,重新被坚韧的青苔与随风而至的尘土薄薄地覆盖;也足以让那些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民众,脸上的惊恐与麻木,渐渐被一种对未来的、渺茫的期盼所取代。军令如山,第三军团的士兵们如同最高效的工蚁,面无表情地清理着街道上的瓦砾,用新伐的木料修补着被投石车砸出的城墙缺口,将那面象征着帝国威严的龙虎旗,重新插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秩序,正在以一种冰冷而强硬的方式,回归这座饱受创伤的城市。

朱铭扬站在归海城最高的钟楼之上,凭栏而望。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儒雅与沉稳的面容,在海天之间那辽阔的背景映衬下,显得有几分疲惫,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却依旧清明,不带丝毫的动摇。

他不喜欢战争的混乱,但他享受将混乱重新归于秩序的过程。这让他有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于神祇般的错觉。

这些天,他几乎未曾合眼。城中堆积如山的军政要务,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安抚流离失所的百姓,甄别混迹其中的叛军余孽,重新任命地方官吏,清点被洗劫一空的府库……每一件事都繁琐而棘手。

更让他头疼的,是那些如同附骨之疽般,依旧盘踞在行省腹地部分城镇负隅顽抗的残余叛军。

他们是这场叛乱中最可悲,也最麻烦的一群人。

他们中的大多数,与最初追随白沙斗罗吴健峙起事的那些亡命海盗并无干系,只是在望明港陷落时,被迫投降的官军、被煽动的地方势力,以及被裹挟的普通民众。

他们在叛军的裹挟之下,参与了对归还城的围攻,双手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同胞的鲜血,早已没有了回头路。

如今,白沙斗罗下落不明,帝国大军压境,他们便成了被遗弃的棋子,在绝望的泥潭中做着最后的、毫无意义的挣扎。

“将军。”一名身着校尉铠甲的青年军官,步履沉稳地来到他的身后。军靴踏在石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在空旷的钟楼内激起阵阵回响。他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刚接到斥候快报,盘踞在望明港以北的四个商业市镇的残余叛军,已于昨夜尽数弃城,正向东部的大山方向转移。”

“哦?”朱铭扬缓缓转身,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看清楚进行转移的有多少人吗?他们的旗号、装备如何?”

“回将军,斥候分三路抵近观察,预估总人数不足两千。旗号杂乱,装备更是五花八门,大多是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地方武装,军心涣散,毫无阵型可言。他们此番转移,更像是溃逃,而非战略性的撤退。”

“不足两千……”朱铭扬在心中咀嚼着这个数字,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彻底地松弛了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中仿佛都带着连日来的疲惫与尘埃,“那,我便放心了。”

两千残匪,躲入那连绵数百里、地形复杂的大山,便如同滴入大河的水珠,再也翻不起任何浪花。他们或许能成为一支让地方官府头疼数年的山匪,但对于整个海疆行省的安危而言,已不足为虑。

这场持续了近一个月的南疆叛乱,总算是……平息了。

他知道,这背后,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并非他这三万大军的赫赫军威,而是他那位坐镇帝都、手眼通天的兄长朱铭膺,以及他兄长派出的那位神秘的黑须斗罗。

虽然朱铭扬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那位足以与九十六级的碎星斗罗正面抗衡的叛首白沙斗罗,会在黑须斗罗抵达南疆之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无踪迹。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这份荡平南疆的赫赫战功,稳稳地记在朱家的功劳簿上。

“传我军令,”朱铭扬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命第一、第三、第五营,即刻开拔,接收三镇。记住,务必安抚民众,清点府库,将所有账目、物资一一登记在册,不得有丝毫疏漏。其余各部,继续留守归海城,加固城防,维持秩序。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了书案上那张早已铺开的、空白的奏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知道,这封奏折一旦写就,送达帝都,便又是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政治博弈。他不喜欢这些,但身处朱家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他别无选择。

“再拟一份八百里加急军情,将此间战况,一五一十,上报陛下与机要会。尤其要强调,叛军虽已溃散,但罪魁祸首白沙斗罗依旧在逃。请陛下下旨,调动帝国全境力量,严查此獠!此獠不除,终是心腹大患!”

他是个纯粹的军人,对于这种公然违背大陆铁律、以封号斗罗之尊屠戮凡人的叛匪,他从心底里感到厌恶与不齿。

他甚至已经暗中联络了两位在附近行省隐世多年的封号斗罗故交,动用了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人情与资源,只要能找到那白沙斗罗的踪迹,他便会立刻请他们出山,以雷霆手段,将其彻底诛杀,以儆效尤。

他朱铭扬平素交游甚广,靠的便是这份坦荡与信义。他相信,只要上下同心,定能将此次叛乱的影响,降至最低。

就在他有条不紊地布置着善后事宜之时,一名亲兵快步走上钟楼,禀报道:“启禀将军,营外有一人求见。他自称是来自望明港的明社藩,说是……有万分紧急的军情,要当面呈报将军。”

“明社藩?”朱铭扬的眉头微微一蹙。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望明港明家,以经营丝绸和海外香料闻名,也算是城中排得上号的富商。只是这家风……似乎不怎么样。

他记得军中情报曾提及,这明家的独子明社藩,是个不学无术、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平日里最喜仗着家势欺男霸女。

他能有什么紧急军情?怕不是又想借着官军的威风,去解决些什么见不得光的私事吧。

朱铭扬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出于谨慎,还是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吧。带到楼下的议事厅。”

片刻之后,议事厅内,一个身着华而不实的宝蓝色锦缎长袍、脸上带着几分酒色过度的苍白、身形却如同发酵面团般臃肿的青年,被亲兵带了上来。

他一见到端坐于主位之上的朱铭扬,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那声音之凄惨,仿佛他才是这场叛乱中最大的受害者:“朱将军!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我们望明港的良民做主啊!”

朱铭扬最是见不得这等油滑做派,他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声音冰冷地说道:“有话直说,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再嚎一声,便拖出去掌嘴二十。”

那明社藩被他这声不带丝毫温度的冷喝吓得一哆嗦,哭声戛然而置。他连忙擦了擦眼泪,用一种充满了悲愤与委屈的语调,开始了他那套早已排练了无数遍的“陈情”。

他先是将叛军的残暴与自己的“英勇抵抗”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说得自己仿佛是那乱世之中坚守忠义的最后一道屏障。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痛斥城中某些“与叛军同流合污”的家族,在光复之后,依旧有恃无恐,仗着人多势众,欺行霸市,打压他们这些“忠于帝国”的良善商贾。

“……将军啊!您是不知道!就说那城西的王家,他们家是做粮油生意的。叛军围城之时,他们第一个便开城投降,甚至还主动将自家粮仓中的数万石粮食献给叛军,充作军粮!简直就是一群吃里扒外的汉奸!如今城池光复,您和官军宅心仁厚,对他们既往不咎,他们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仗着手中还有余粮,勾结城中官吏,哄抬物价,搞得现在城里一斗米都要卖到五个银魂币!这让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还怎么活啊?!恳请将军即刻发兵,对望明港实行军管,将王家这等奸邪之辈抄家问罪,肃清城内流毒,还我们一个朗朗乾坤啊!”

他这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义正辞严,仿佛他才是那个心怀天下、为民请命的楷模。

朱铭扬静静地听着,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嘲讽。

王家?他记得情报中提过,望明港王家是最大的粮商,同时也是明家在生意场上最大的死对头。

这种借刀杀人的戏码,他从军二十年,早已是见得多了。

“军管?”朱铭扬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望明港乃商业之都,历来自由开放,最是反感军队干涉。本将若是贸然实行军管,岂不是要断了全城商贾的生路,与民争利?届时,物价或许能平抑一时,但商路断绝,百业凋敝,只怕会引来更大的乱子。”

“再者,”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利剑般,直刺明社藩的内心,“望明港距离此地,尚有数百里之遥。我第三军团刚刚经历连番大战,将士们早已是人困马乏,粮草辎重也亟待补充。为了你明家与王家之间的些许商业纠纷,便要让本将兴师动众,调动数万大军前往?明公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太看不起我帝国军法了吧?”

那明社藩显然没想到,朱铭扬竟然会如此不给他面子,当场便将他那点小九九揭了个底朝天。

他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珠一转,竟然使出了滚刀肉的无赖招数。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一边捶胸顿足,一边嚎啕大哭:“哎呀!没天理了啊!我明家世代忠良,为帝国捐钱捐粮,如今却要被那些奸贼欺压,连官军都不管啊!我不活了!我就死在将军您的议事厅里,让天下人都看看,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朱铭扬看着他那副丑态百出的模样,只觉得一阵阵的反胃。他甚至懒得再与这等无赖多费半句口舌。

“来人。”他只是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

两名身着黑色劲装、气息内敛的军中特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明社藩的身后,一左一右,将其架了起来,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那肥硕的胳膊捏碎。

“把他带下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朱铭扬挥了挥手,如同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让他把他那些‘忠于帝国’的证据,以及他口中那些‘奸贼’的罪证,一五一十地,都写清楚。若是写不出来,或是有一句虚言……”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就帮他体面体面。告诉他,军中对待探报不实的奸细,向来是用滚石之刑。”

那明社藩早已被这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有半分的嚣张,只是如同筛糠般,不住地告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我说!我什么都说!”

送走了这个令人作呕的插曲,朱铭扬只觉得心中一阵烦闷。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返回营帐稍作歇息,一名卫兵却再次来报。

“启禀将军,又……又有人求见。”

“怎么,又是望明港的人?”朱铭扬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明显的不耐烦。

“不……不是。”卫兵的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她说她叫……悠蒂诗。她说……是来找您,谈一笔关于‘生命’的生意。”

悠蒂诗?

一个古怪而又陌生的名字。

朱铭扬的心中,却毫无征兆地,升起了一丝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这个名字,触动了他灵魂深处的某根弦,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无法言说的熟悉感。

“让她进来。”他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那份烦躁,沉声说道。

片刻之后,当那个身影,缓步走入他视野的瞬间,朱铭扬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与色彩。

那是一个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准确描述的女子。

她身着一袭式样古朴的翠绿色长裙,裙摆之上仿佛流动着生命的脉络,用不知名的金色丝线绣着繁复而又和谐的生命符文。一头如同春天新柳般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绿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直达脚踝,发丝间点缀着几朵不知名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白色小花。

她的容貌,更是精致得不似凡人,仿佛是由天地间最纯粹的生命本源凝聚而成,肌肤白皙胜雪,五官柔和而完美,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心生亲近的慈爱与神圣。

但最令人心悸的,是她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同样是翠绿色的,却又比任何翡翠都要更加的清澈与深邃,其中仿佛蕴含着一个完整的、充满了无尽生机与造化的世界。那眼神悲悯而又温柔,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的苦难,又能抚平一切的伤痛。

当朱铭扬的目光,与她那双眼眸在空中交汇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一股温柔而又无法抗拒的庞大力量瞬间包裹。

他那因为连日征战而紧绷的神经,那因为权谋算计而疲惫不堪的心神,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温柔地抚平。

天旋地转之间,他便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他人生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个绿发女子嘴角那抹充满了悲悯与无奈的、浅浅的微笑。以及,那句在他灵魂深处,轻轻响起的话语。

“你好,朱铭扬。初次见面,我是悠蒂诗。你的征途,到此为止了。”

这女孩当然不是那个百草之母悠蒂诗。但她使用这个代号,已经说明了她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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