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遥远的天魂帝国北部边陲,那片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凛冬高原而来,裹挟着足以将钢铁都磨砺出棱角的寒意与锋锐,一路向南。
那份源于极北的凛冽,早已被沿途的阳光与人间烟火,消磨得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几分萧瑟与苍凉的凉意。
它如同一个最是忠实的旅人,见证了帝国的兴衰,也聆听过万千生灵的悲欢。
此刻,它正轻柔地、近乎于爱抚般地,拂过这片一望无际的、在午后阳光下泛着金黄色泽的广袤土地。
这里是天魂帝国的西部平原,一块早已被世人遗忘的、贫瘠而又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土地。
没有星罗城那车水马龙的繁华,也没有史莱克城那充满了荣耀与梦想的喧嚣。这里有的,只是最纯粹的、属于自然的辽阔与沉寂。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如同两颗划破天际的流星,自那被流云拉扯得支离破碎的蔚蓝苍穹之上,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骤然坠落。
最终,在那片广袤无垠的金色原野之上,激起两圈并不算太过起眼的、充满了力量与美感的尘埃涟漪。
金色的长发在落地瞬间卷起的狂风中肆意飞扬,如同燃烧的太阳,将周围那本就干燥的空气,都映衬得多了几分灼热。
千仞雪缓缓地收敛起身上的魂力波动,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神性与疏离的金色眼眸,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片充满了原始与荒芜气息的土地,那张精致绝伦的俏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在她身后,同样是一头耀眼金发的叶骨衣,则显得有几分狼狈。
她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属于少女的娇憨与天真的俏脸上,此刻写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雪姐姐……”她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高速飞行而显得有些沙哑,气息也同样有些不稳,“我们这是到哪里了?您不是说,要去寻找那些有天赋的平民魂师,为我们重建武魂殿的事业,招揽第一批核心成员吗?怎么……怎么跑到乡下来了?”
在她看来,这片除了荒草便是黄土的贫瘠土地,别说是魂师了,恐怕就连像样的人烟,都未必能寻到几处。
“乡下怎么了?”千仞雪闻言,缓缓地转过身,那双金色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仿佛能洞悉万古的深邃光芒。
她看着叶骨衣那张充满了困惑的俏脸,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充满了自信与一丝不易察察的、名为“野心”的弧度。
“骨衣,你不明白。”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晰,如同最上好的美玉在碰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恰恰相反。只有在这里,在这片被所谓的主流魂师界所遗忘的、最是贫瘠,也最是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土地之上,我们,才能真正地,实现重建武魂殿的伟业。”
“星火亦可燎原。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找到那第一颗,足以将这片早已腐朽不堪的黑暗原野,彻底点燃的火种。”
说罢,她不再有丝毫的停留,迈开那双被金色甲胄包裹的、修长而又充满了力量感的双腿,径直朝着不远处那片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几分孤寂与渺小的、小小的村落,缓步走去。
那村落不大,远远望去,不过是几十户由黄土与茅草搭建而成的、低矮的土坯房,错落无致地散布在一片相对平缓的洼地之中。
几缕炊烟,如同被风吹散的、疲惫的魂魄,从那早已被熏得漆黑的烟囱之中袅袅升起,在昏黄的天幕之下,勾勒出一幅充满了贫穷与安详的、属于凡人的画卷。
村口,一块早已被岁月磨砺得字迹模糊的石碑,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依稀还能辨认出三个充满了乡土气息的大字——陆家集。
叶骨衣看着千仞雪那充满了决绝与自信的背影,虽然心中依旧充满了困惑,却也同样被那份足以感染任何人的强大气场所感染,不再多言,立刻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地朝着那座充满了未知与希望的小小村落走去。她们的脚步很轻,很稳,如同两只下山巡视自己领地的、优雅而又充满了危险的雌豹。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份属于村落的、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也愈发的清晰起来。
有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有妇人呼唤晚归丈夫的叫喊声,也有那夹杂在风中的、属于饭菜的朴实香气。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她们这些早已超脱了凡俗的强大魂师,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收敛气息。”千仞雪的声音,突然在叶骨衣的脑海之中响起,“尤其是你,骨衣。你如今虽然只是四环魂宗,但你身上那份源于神圣天使武魂的威压,对于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而言,依旧如同山岳般,不可承受。我们此行,是来‘布道’的,而非‘示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展露实力。”
“是,雪姐姐。”叶骨衣心中一凛,连忙将自身那早已因为连日奔波而有些外放的魂力,尽数收敛回体内。
而千仞雪自己,更是早已将那份源于更高维度、足以让神明都为之忌惮的虚数能,收敛得如同涓涓细流,不带丝毫的烟火气。
她那身华丽而又充满了神圣气息的金色甲胄,也在她心念一动之间,化为点点金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她的身体,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朴素的、却也同样难掩其绝代风华的白色长裙。
此刻的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气质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隐世仙子,虽然依旧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却也少了几分之前那份高高在上的、属于神明的疏离感。
两人的出现,如同两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便打破了陆家集那份持续了数百年的、充满了贫穷与安详的宁静。
那些原本还在村口嬉戏打闹的孩童们,在看到这两个如同从画中走出的、美得不像凡人的陌生女子时,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猛地停下了脚步,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她们,那双总是充满了天真与好奇的眼眸之中,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惊艳与一丝不易察察的敬畏。
紧接着,那份属于孩童的、最原始的警惕与怯懦,便战胜了那份对美的好奇。
“哇——!”
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喊出声。
紧接着,所有的孩童,都如同受惊的鸟雀般,一哄而散,连滚带爬地,朝着村子深处跑去,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叫喊着:“有……有坏人来啦!快去叫村长爷爷!”
千仞雪和叶骨衣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都是有些哭笑不得。
她们知道,想要让这些早已习惯了贫穷与闭塞的村民们,接受她们这两个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不速之客,恐怕还需要费上一番周折。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们走出几步,一个看上去约莫六十出头、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沟壑,身形却依旧显得有几分硬朗的老者,便在一群手持着锄头、镰刀等“武器”的、神情紧张的壮年村民的簇拥之下,从村子深处,快步地迎了出来。
那老者身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短褂,手中拄着一根早已被磨得光滑发亮的拐杖,那双虽然浑浊、却异常精明的眼眸之中,充满了警惕与审视。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千仞雪和叶骨衣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穿着打扮,以及她们那张美得有些不真实的脸庞,然后才将目光,落在了叶骨衣腰间那枚虽然被刻意收敛了光芒、却依旧难掩其尊贵气息的魂师令牌之上。
他的瞳孔,在看到那枚令牌的瞬间,不受控制地猛地一缩!
那份源于普通人对魂师的、与生俱来的敬畏与恐惧,让他的腰杆,下意识地便弯了几分。
“老……老朽陆大勋,乃是这陆家集的村长。”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却依旧保持着一份属于长者的、不卑不亢的沉稳,“不知这位魂宗大人,与这位小姐,驾临我们这穷乡僻壤,有何贵干?”
叶骨衣正要开口,千仞雪却用眼神制止了她。
她知道,这种时候,由自己这个看上去更加“无害”的普通人来开口,远比让叶骨衣这个身份尊贵的“魂宗大人”来得更加合适。
“老人家,您别紧张。”千仞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如沐春风的笑容。她的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们并非是什么坏人,只是路过此地的旅人罢了。听闻贵村,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便想来此叨扰一番,顺便,也想为村里的孩子们,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小事?”陆大勋闻言,那双浑浊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是的。”千仞雪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是那般的温和,“我这位妹妹,她虽然不才,却也侥幸觉醒了武魂,成为了一名魂师。她最是心善,见不得那些有天赋的孩子,因为没有觉醒武魂的机会,而白白地埋没了一生。所以,我们便想,趁着今日路过贵村,免费地,为村里所有年满六岁的适龄孩童,进行一次武魂觉醒仪式。也算是为我们自己,积点功德。”
免费觉醒武魂?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瞬间便将在场的所有村民,都惊得是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两个美得不像话的女子,那眼神之中,充满了强烈的、近乎于荒诞的怀疑。
他们不是没有听过武魂觉醒。
恰恰相反,对于任何一个生活在这片斗罗大陆之上的凡人而言,“武魂”,都是一个充满了魔力与诱惑的、足以改变一生命运的词汇。
他们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也能像那些传说中的故事一般,觉醒出强大的武魂,成为一名受万人敬仰的魂师,从此,摆脱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充满了贫穷与劳苦的宿命。
可是,幻想,终究只是幻想。
他们都很清楚,想要进行一次武魂觉醒仪式,需要付出何等高昂的代价。
别说是请动一位像叶骨衣这样,修为至少在魂宗级别以上的强大魂师了,就算是去镇上那座早已破败不堪的、据说是由帝国官方设立的武魂分殿,想要让那些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修为不过是大魂师的执事大人们,屈尊降贵地为他们的孩子举行一次仪式,也至少需要付出数枚银魂币的“辛苦费”。
数枚银魂币啊!
那对于他们这些一年到头,都未必能攒下十个银魂币的穷苦农户而言,无异于一笔足以让他们倾家荡产的巨款!
更何况,就算他们真的咬紧牙关,凑够了这笔钱,那结果,又会如何呢?
他们的祖祖辈辈,都是些再也普通不过的农民。他们的血脉之中,流淌的,是早已被这片贫瘠的土地所浸润的、充满了平凡与认命的基因。
他们的孩子,又能觉醒出什么样的武魂呢?
是锄头?是镰刀?还是那早已被整个魂师界,公认为“第一废武魂”的蓝银草?
又有几个,能在那亿万分之一的、渺茫的希望之中,觉醒出那哪怕只有一级、足以改变命运的先天魂力呢?
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是奢侈,也最是残忍的东西。
它总是在你最是渴望的时候,给予你一丝虚无缥缈的幻想,然后,再用最是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现实,将你,以及你所有的期盼,都彻底地,碾得粉碎。
与其去追逐那份注定要破灭的幻想,倒不如从一开始,便选择认命。
至少,那样,还能活得……踏实一些。
“多、多谢二位的好意了。”良久之后,还是村长陆大勋,第一个从那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他那张布满了岁月沟壑的脸庞之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充满了苦涩与无奈的笑容。
他朝着千仞雪和叶骨衣,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那苍老的身躯,几乎要弯折到了地上。
“只是,我们这陆家集,穷乡僻壤,祖祖辈辈,都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恐怕……是出不了什么能够修炼的魂师天才的。就不劳烦二位大人,为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浪费宝贵的时间与魂力了。”
他的话,说得是如此的谦卑,如此的充满了“自知之明”。
可那话语之中所蕴含的、那份早已被现实磨平了所有棱角的、深入骨髓的认命与绝望,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刺痛着叶骨衣的心。
“老人家!您怎么能这么说?!”她终于再也忍不住,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属于少女的娇憨与天真的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焦急与不解的神色,“试一试,总归是好的啊!万一、万一村里真的有孩子,能够觉醒出先天魂力呢?那对于他,对于整个村子而言,不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好事?”陆大勋闻言,缓缓地直起身,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精明的浑浊老眼之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悲哀。他看着眼前这个不谙世事、充满了理想主义光辉的金发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
“姑娘,您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魂师大人,自然是无法理解,我们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平民的苦楚。”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早已被尘封的、充满了血与泪的古老故事,“对于你们而言,觉醒魂力,成为魂师,是通往荣耀与强大的康庄大道。可对于我们而言……”
他顿了顿,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庞之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无尽苦涩与无奈的笑容。
“那或许,是一条比平凡地老死在这片土地之上,还要更加残酷,也更加绝望的不归路。”
叶骨衣被他这番充满了悲观与宿命论意味的话语,说得是云里雾里,一头雾水。
她还想再争辩些什么,千仞雪却再次用眼神制止了她。
她知道,有些根深蒂固的偏见与绝望,并非是靠着几句充满了理想主义的空谈,便能轻易改变的。
她需要做的,是让眼前这个早已被现实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老人,亲口,将那份隐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最是残酷,也最是真实的“现实”,一五一十地,都说出来。
“老人家,”千仞雪的声音依旧是那般的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想要倾诉的魔力,“我们洗耳恭听。”
陆大勋看着她那双充满了真诚与善意的金色眼眸,那份早已在心中积压了数十年的、充满了苦涩与无奈的郁结,终于再也无法被压制,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沧桑与悲凉,“我们这些平民,就算是真的有孩子,侥幸觉醒了那万中无一的先天魂力,那又能如何呢?我们的祖祖辈辈,都是些再也普通不过的农民,血脉之中,又能传承下什么强大的武魂?是锄头?是镰刀?还是蓝银草?”
“这样的武魂,就算是真的觉醒了先天魂力,又能有几级?一级?还是半级?能有个两级,那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了!”
“可一个先天魂力只有不到两级的魂师,一个武魂只是锄头镰刀的魂师,他的命运,就真的会比那些没有觉醒魂力,一辈子留在这村子里,平凡地娶妻生子,最终老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普通人,要更好吗?”
陆大勋摇了摇头,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庞之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无尽讽刺的苦笑。
“不,恰恰相反。那只会让他,以及他的整个家庭,都陷入一个更加深邃、也更加绝望的深渊。”
“一个先天魂力只有一两级的孩子,他需要付出比那些天才多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努力,才能在九岁那年,勉强将魂力修炼到十级的瓶颈。这期间,他的家庭,需要为他节衣缩食,提供那虽然微薄、却也同样是倾尽了所有的修炼资源。”
“可就算他真的修炼到了十级,那又如何呢?第一魂环,从哪里来?我们这些穷苦的农民,没有钱,没有势,更没有强大的长辈作为靠山。谁会愿意,为了一个天赋平平的平民小子,去冒着生命危险,进入那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魂兽森林,为他猎取一个合适的魂环?”
“就算他运气好,真的走了天大的狗屎运,独自一人,或者是在某个同样落魄的魂师的帮助下,侥幸地获得了一个最是普通的十年魂环,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一环魂师。那之后呢?”
“他的修炼速度,会因为武魂品质的低下和魂环年份的限制,而变得愈发的缓慢。他或许需要再花上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勉强达到二十级的瓶颈。而那个时候,他早已错过了最佳的修炼年龄。他的一生,其最高的成就,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魂师,在这片强者如云的大陆之上,又能做些什么呢?去给那些贵族老爷们当个护卫?还是去某个小佣兵团里,为了几个铜魂币的赏金,而去干那些刀口舔血的买卖?”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同样要面对猎取第二魂环的难题。而百年魂兽的凶险,又岂是十年魂兽可比的?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最终,都会在那片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魂兽森林之中,无声无-息地,变成一堆冰冷的白骨。”
“这就是,我们这些平民魂师的悲哀。”陆大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那双浑浊的老眼之中,也泛起了晶莹的泪光,“我们拼尽了全力,付出了所有,冒着生命危险,最终所能达到的最高成就,却不过是你们这些出身于名门望族的贵族魂师们,轻而易举便能达到的起点。”
“与其让他们去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去品尝那份足以将人彻底击垮的绝望。倒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给予他们任何的希望。让他们,就安安静静地,当一个普通的农民,在这片虽然贫瘠、却也同样充满了安宁的土地之上,平凡地,度过一生。至少,那样,还能活得……像个人。”
陆大勋的这番话,如同最沉重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地砸在叶骨衣的心头。
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属于少女的娇憨与天真的俏脸上,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前所未有的迷茫。
她从未想过,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对于“成为魂师”这件事,非但没有丝毫的向往与渴望,反而充满了如此之深的恐惧与绝望。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千仞雪会说,只有在这里,才能实现她们重建武魂殿的宏伟伟业。
因为,这里,有着最是深厚的、足以让任何变革的种子都生根发芽的、充满了不公与压迫的土壤。
就在这片充满了认命与绝望的沉寂之中,一个清冷,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将所有黑暗都彻底撕裂的强大声音,终于缓缓地响起。
“老人家,您说得没错。”
是千仞雪。
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神性与疏离的绝美脸庞之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名为“愤怒”的冰冷。
“在如今这个早已被各大宗门与帝国皇室所垄断的、腐朽的魂师界之中,一个毫无根基的平民魂师,想要单枪匹马地杀出一条血路,其难度,确实不亚于痴人说梦。”
“但是,”她的话锋,猛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那双金色的眼眸之中,闪烁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信服的、充满了智慧与力量的光芒,“谁又规定了,成为魂师,就一定要强行地,去融入那个早已烂到了根子里的、所谓的‘魂师界’呢?”
“既然那张牌桌之上,早已没有了我们的位置。那么,我们为何不干脆掀了那张桌子,另起炉灶呢?”
“另起炉灶?”陆大勋闻言,那双浑浊的老眼之中,闪过了一丝困惑。
“没错。”千仞雪点了点头,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晰,如同最上好的美玉在碰撞,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热血沸腾的蛊惑力,“平民魂师,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不是天赋,不是武魂,而是数量!”
“一个平民魂师,在贵族魂师面前,或许如同蝼蚁。但十个呢?一百个呢?一千个,一万个呢?!”
“只要我们的数量足够多,多到足以让这个世界的天地法则,都不得不为之倾斜。那么,我们便同样拥有了,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魂师们,叫板的资格!”
“我们不需要去乞求他们的施舍,更不需要去遵守他们那套充满了偏见与压迫的、所谓的‘规矩’!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抱成一团!”
“我们要像滚雪球一样,将所有被这个世界所抛弃、所压迫的平民魂师,都团结起来!我们要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组织,制定属于我们自己的规则。我们要用我们的数量,去与那些贵族魂师们,争夺修炼的资源,争夺魂兽森林的掌控权,争夺在这片大陆之上,话语的权力。当初的武魂殿,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当“武魂殿”这三个充满了传奇与禁忌色彩的字眼,从千仞雪的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之时,陆大勋那本就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的苍老身躯,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在这一瞬间,骤然爆发出两道令人心悸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精光。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虽然看上去年轻,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的白衣女子,那张布满了皱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武……武魂殿……”
“没错。”千仞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与一丝不易察察的、名为“野心”的笑容。她缓缓地抬起手,那只白皙如玉的、充满了力量感的手,指向了那片在夕阳的余晖下,被镀上了一层温暖金边的、广袤无垠的西部平原,以及那更遥远的、充满了未知与希望的东方。
她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谕,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热血沸腾的强大意志。
“一万年太久。久到,这片大陆堕落成了这般模样。”
“是时候,该让那份属于平民的荣耀,重新照耀在这片大地之上了。”
“我们要,重建武魂殿!”
这番充满了煽动性与颠覆性的宣言,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重磅炸弹,瞬间便将在场的所有村民,都惊得是目瞪口呆,心神激荡!
然而,出乎千仞雪和叶骨衣意料的是,那个本该是对“武魂殿”这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名词,感到最是陌生与茫然的村长陆大勋,在听完她这番话后,非但没有丝毫的惊讶,反而……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之中,那份因为震惊而产生的精光,渐渐地,被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狂热的、充满了“得偿所愿”意味的激动所取代!
他那因为年迈而显得有些佝偻的腰杆,在这一瞬间,挺得笔直!
他看着千仞雪,那张布满了皱纹的嘴唇,哆哆嗦嗦,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因为过度的激动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朝着千仞雪,朝着这个在他看来,如同神明般降临的、带来了希望与曙光的白衣女子,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迈着与他那苍老年纪截然不符的、矫健的步伐,朝着村子深处,那片充满了贫穷与希望的土地,狂奔而去!
片刻之后,他便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后,还跟着五个看上去约莫只有六七岁、脸上带着几分怯懦与好奇的孩童。
三男,两女。
他们,便是这陆家集之中,所有年满六岁的、等待着命运垂青的适龄孩童。
叶骨衣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心中那份因为震惊而产生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大陆格局的、伟大的变革,已经在这片被世人遗忘的、最是贫瘠,也最是充满了希望的土地之上,悄然地,拉开了它那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壮丽的帷幕。
武魂觉醒的仪式,就在陆家集那片早已被村民们自发清理出来的、空旷的打谷场之上,简单而又庄重地举行了。
没有武魂殿那标志性的六块黑色石头,也没有那充满了仪式感的水晶球。
叶骨衣只是伸出她那只白皙如玉的、充满了神圣气息的右手,将一股精纯而又温和的魂力,缓缓地注入了那五个早已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小脸涨得通红的孩童体内。
金色的光点,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她的掌心涌出,将那五个小小的身影,温柔地包裹。
很快,结果便已然分晓。
五个孩子之中,有四个,觉醒的,都是些再也寻常不过的、属于农民的器武魂——两柄锄头,一把镰刀,还有一个看上去颇为结实的木叉。
而他们的先天魂力,也正如陆大勋之前所预料的那般,孱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有一个名叫“阿牛”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勉强地,拥有了半级的先天魂力。
这个结果,让在场的所有村民,那颗刚刚因为千仞雪那番充满了煽动性的言语而变得有些火热的心,再次,一点一点地,沉寂了下去。
是啊,幻想,终究只是幻想。
他们这些泥腿子的后代,又岂能真的,与那些天生便拥有强大武魂的贵族老爷们,相提并论?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因为这残酷的现实而感到一阵阵失落之际,最后一个孩子,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不哭不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却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渴望的小女孩,她的身上,却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阵虽然微弱、却也同样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翠绿色的光芒!
一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却又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坚韧与灵气的野生小雏菊,悄无声息地,在她的掌心,缓缓地绽放。
而她的先天魂力,竟然……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三级!
“先天魂力三级!武魂,是变异的草木系武魂!”叶骨衣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喜!
这个结果,如同一道惊雷,瞬间便将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之上的那片阴云,彻底地撕裂!
在场的所有村民,在经历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瞬间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充满了狂喜与难以置信的欢呼!
“阿菊!是阿菊!她……她竟然有三级的先天魂力!”
“天啊!我们陆家集,终于也出了一个魂师‘天才’了!”
那个被称作“阿菊”的小女孩,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掌心那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小雏菊,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小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而她的父母,一对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夫妇,更是早已激动得泣不成声,抱着自己的女儿,又哭又笑,那副模样,仿佛他们中的,并非是区区一个三级的先天魂力,而是那足以让整个大陆都为之震动的、先天满魂力!
千仞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欢声笑语的一幕,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神性与疏离的绝美脸庞之上,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温和的笑容。
她缓步走到那个依旧处在震惊与茫然之中的小女孩面前,蹲下身,用她那双充满了善意的金色眼眸,平视着她。
“小姑娘,”她的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你愿意,跟着我们一起走吗?”
“跟着你们?”小女孩的父母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几分警惕与不舍。
“二位不必紧张。”千仞雪看穿了他们的顾虑,微笑着解释道,“这孩子的天赋,虽然在我们看来,算不上顶尖。但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之上,却已然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若是让她继续留在这里,只会白白地,浪费了这份上天的恩赐。”
“我们愿意,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她修炼,为她提供最好的资源,让她,成为一名真正强大的魂师。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让她,成为我们重建武魂殿的事业之中,最是核心的、不可或缺的一员。”
她的话,充满了诱惑力。
可那对早已习惯了安稳与平凡的中年夫妇,在听完之后,却依旧是犹豫不决。
他们看着自己那年仅六岁的、尚未脱离父母怀抱的女儿,又看了看眼前这两个虽然看上去充满了善意、却也同样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陌生女子,心中充满了挣扎。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女孩,阿菊,却突然挣脱了父母的怀抱。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乌黑大眼睛,第一次,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坚定与渴望的光芒。
她看着千仞雪,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我愿意。”
她的声音虽然还带着几分属于孩童的稚嫩,却异常的清晰,不带丝毫的犹豫。
她不知道“武魂殿”是什么,也不知道“核心成员”又意味着什么。
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如同神女般降临的、充满了温暖与希望的白衣姐姐,她所描绘的那个世界,是她从未想象过,却又无比渴望的。
她不想再像村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一辈子都留在这片充满了贫穷与认命的土地之上,最终,嫁给一个同样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男人,然后,生下一堆同样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孩子。
她想走出去,去看看那更加广阔的、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世界。
最终,在那对中年夫妇那充满了不舍与担忧的目光注视之下,在全村人那充满了羡慕与祝福的欢呼声中,千仞雪,还是带走了这个充满了希望与未来的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大名,反正他们都叫我阿菊就是了。”
“阿菊……”千仞雪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充满了乡土气息的名字,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名字,不好。从今天起,你便不再是那个在泥土里打滚的野丫头了。你是我们武魂殿未来的希望,是即将要绽放出万丈光芒的新星。你,需要一个配得上你未来的、全新的名字。”
她顿了顿,看着小女孩那双充满了期盼的、如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以及她掌心那株虽然平凡、却又充满了坚韧与灵气的野生小雏菊,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们村是姓陆的,如果我没记错,你家也是姓陆的。至于名字……”
她的目光,投向了那片在夕阳的余晖下,被镀上了一层温暖金边的、广袤无垠的西部平原,以及那更遥远的、即将要被夜幕所笼罩的东方。
“我就叫……就叫,明音吧。”
陆明音。
于黑暗之中,奏响黎明的乐章。
这个名字,既是千仞雪对她的期盼,也是她对自己,对整个武魂殿未来的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