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元年的五月初八,史莱克城的天空死了。
它并非是被乌云所扼杀,恰恰相反,这一日的苍穹之上,万里无云,澄澈得如同一块被打磨得毫无瑕疵的巨大蓝宝石。
可那本该是充满了温暖与希望的蔚蓝,此刻却被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纯粹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所取代。
那红色并非是源于夕阳的余晖,更非是任何自然天象所能解释的奇景。
它就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无尽怨恨与不祥的幕布,自九天之上沉甸甸地压下,将整座史莱克城,连同其中所有自诩为大陆精英的生灵,都一同笼罩在一片充满了压抑与末日气息的、不祥的血色阴影之中。
空气,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那本该是充满了海神湖水汽与生命之树芬芳的、清新的气息,此刻却被一种更加狂暴、也更加原始的、充满了铁锈与雷电焦糊味道的奇异能量所取代。
那能量是如此的凝实,如此的充满了侵略性,以至于连那些平日里早已习惯了魂力威压的魂师们,都感到一阵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仿佛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吞咽着足以将肺腑都灼伤的、滚烫的钢水。
变化的源头,来自那血色天穹的正中心。
一道身影,如同遗世独立的审判之神,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她身着一袭式样奇特的堇紫色紧身战斗服,那充满了毁灭与不祥气息的色泽,与周围那片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天空,交织成一幅充满了违和感与荒诞感的、末日般的画卷。
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无风自动,发梢处闪烁着细密的紫色电光,如同无数条苏醒的、充满了毁灭意志的雷蛇,在她身后疯狂地舞动、咆哮。
她那张精致绝伦、却又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俏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只有那双燃烧着滔天恨意的赤红色眼眸,如同两颗镶嵌在雪地里的红宝石,冷漠地,俯视着下方那座在她看来充满了虚伪与罪恶的、所谓的“大陆第一学院”。
超高能的电流在她周身噼啪作响,那并非是普通的雷电,而是更加本源的、足以将法则本身都撕裂的崩坏能。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她周身的空间之中,撕扯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漆黑裂痕,那裂痕的背后,是足以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虚无。
仿佛这片早已不堪重负的天空,随时都会被她身上那股不容于世的恐怖力量,彻底地撕裂、碾碎。
她,正是雷之律者,于红。
她在等。
等一个答复,等一个审判的对象。
“史莱克的鼠辈们,你们的老大死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谕,夹杂着足以撕裂耳膜的雷鸣,清晰地传入了下方那座早已是乱成一锅粥的城市之中,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以及一种早已积压了二十二年、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滔天恨意。
“再不出来受死,我便将你们这座引以为傲的狗窝,连同其中所有的杂碎,一同,彻底地,从这片土地之上抹除!”
史莱克学院,这座在大陆之上屹立了万年不倒,早已习惯了受万人敬仰的圣地,何曾遭受过如此的奇耻大辱?
海神阁之内,早已是乱作一团。
数十道同样是充满了愤怒与惊骇气息的强大魂力波动,冲天而起,却又在那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恐怖威压面前,如同被狂风吹拂的孱弱烛火般,摇曳不定,明灭不前。
他们想冲出去,去维护那份早已深入骨髓的、属于史莱克的骄傲与“荣耀”。
可他们,不敢。
那悬浮于天际的女人,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充满了毁灭与终结意志的恐怖气息,早已将他们那颗被安逸与荣耀浸润了太久的心,彻底地,冻得是遍体生寒。
又过了不知多久,或许只是几个呼吸,又或许已是沧海桑田。
就在于红那双赤红色的眼眸之中,那份嘲弄,即将要被更加纯粹的、充满了毁灭意志的杀意所彻底取代之际,一道同样是充满了威严与力量的苍老身影,终于在一众海神阁宿老那充满了担忧与期盼的目光注视之下,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天而起。
光芒敛去,露出了一个身着史莱克学院武魂系院长专属的、绣着光明凤凰纹样的华美长袍的老者。
他须发皆白,面容之上虽然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属于上位者威严的眼眸之中,此刻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正是当今史莱克学院武魂系的院长,言少哲。
只是,此刻的他,在那如同神魔般不可战胜的雷之律者的面前,那份属于封号斗罗的威严,却显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的可笑。
于红看着眼前这个终于敢于出来应战的老者,那双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就你一个?”她的声音冰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连绝世斗罗的门槛都没摸到,也敢出来送死?回去,把你们史莱克真正管事的叫出来。别让这些不够格的废物,来脏了我的手。”
言少哲成名数十年,何曾受过如此的轻视?他那张本就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老脸,瞬间便如同被泼上了一层滚油般,彻底地扭曲了起来。
“狂妄小辈!”他怒喝一声,那属于九十七级强攻系封号斗罗的恐怖魂力,毫无保留地,尽数爆发!“你是哪里来的?!为何要与我史莱克学院为敌?!”
“为敌?”于红闻言,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弄,“老东西,你搞错了。我并非是与你们为敌。我,是来审判你们的。”
“审判?”言少哲的眉头紧紧蹙起,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没错,审判。”于红的声音,变得异常的凝重,那双赤红色的眼眸之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信仰”的、充满了偏执与疯狂的光芒,“审判你们史莱克,这万年以来的未明之恶。”
“正是因为你们!”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控诉,“正是因为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魁首’,打着‘清缴邪魂师’的旗号,却又从未想过要将他们连根拔起,正是因为你们这虚伪的‘仁慈’,才让那些真正的恶魔,如同野草般,在这片充满了罪恶的土地之上春风吹又生。”
“你们享受着受万民敬仰的荣耀,享受着那份虚假光环,却从未想过,就在你们那道貌岸然的光明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的黑暗与肮脏。”
“你们可曾知道,在这片大陆之上,究竟有多少像我一样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这个世界所抛弃,被那些所谓的‘正道’,视作不祥的祸害,是必须被清除的异类?”
“我们就像一群被遗弃在夹缝之中的老鼠,既不容于你们那虚伪与偏见的光明,也同样不愿彻底堕落为真正的恶魔。我们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之中,艰难地求生,默默地承受着来自你们双方的、无休止的追杀与迫害!”
“我,便是为了那千千万万个,与我有着同样悲惨命运的同胞而来!”她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谕,清晰地传入了下方那座早已是鸦雀无声的城市之中,每一个生灵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热血沸腾的强大意志,“我,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言少哲被她这番充满了颠覆性与煽动性的言论,惊得是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从未想过,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对于史莱克学院,对于他们这些所谓的“正道魂师”,非但没有丝毫的敬畏与感激,反而充满了如此之深的、深入骨髓的仇恨!
“一派胡言!”良久之后,他才从那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他指着于红,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威严的眼眸之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我史莱克学院,乃是大陆正道之魁首!万年以来,一直都以清缴邪魂师为己任!死在我史莱克监察团手中的邪魂师,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我们,才是最卖力对付邪魂师的人!你又岂能将这盆脏水泼到我们史莱克的头上?!”
“卖力?”于红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满了嘲弄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最是愚蠢、也最是可悲的小丑,“好一个‘卖力’!既然你们如此卖力,那为何万年以来,都从未真正触及过邪魂师的核心地带?既然你们如此卖力,那为何连邪魂师组织‘圣灵教’真正的老大是谁,都一无所知?”
“你们,可曾与他们,真正的交手过吗?”
于红的声音,如同最是锋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地刺痛着言少哲那早已被荣耀与骄傲所填满的心。
“我告诉你们!”她的声音,变得异常的冰冷,也异常的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圣灵教的真正首领,一个叫叶夕水,一个叫龙逍遥!他们二人,皆是当今大陆之上,硕果仅存的、修为已达九十九级的极限斗罗!而据我调查……”
她的声音顿了顿,那双赤红色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更加深沉、也更加冰冷的、充满了嘲弄的精光。
“他们二人,都与你们史莱克学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都是你们当代海神阁阁主,那个早已是风中残烛、时日无多的穆恩,当初的至交好友。”
“你说,你们没有包庇圣灵教,谁信啊?”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言少哲的头顶!让他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叶夕水?龙逍遥?
这两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充满了传奇与禁忌色彩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
那可是与穆老师、与玄老前辈,同一个时代,甚至可以说是共同开创了一个时代的、真正的天之骄子!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是当代圣灵教的幕后主使?!
他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都活着!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便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就在不久之前,那四个同样是充满了谜团与故事的、从圣灵教的手中,侥幸逃脱的史莱克正选队员。
西西,公羊墨,陈子峰,姚浩轩。
他们四人,在返回学院之后,曾向他,向整个海神阁,禀报过一个同样是充满了荒诞与离奇的“故事”。
他们说,他们被圣灵教掳走之后,曾亲眼目睹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大战的一方,便是一个自称“雷之律者”的、充满了神秘与危险的红眸女子。
而另一方,则是两个同样是实力深不可测,甚至连他们史莱克学院的老师都未必能轻易战胜的、不知名的老者。
他们还说,他们最后,是被圣灵教的一位同样是充满了谜团的、心地善良的“圣女”福泱绀雪,私自释放的。
可那时,他没有信。
整个海神阁,也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那“离经叛道”的、漏洞百出的说辞。
他们只当那四个孩子,是在经历了巨大的惊吓之后,精神失常,产生了幻觉。
甚至,还有一些心思更加多疑的宿老,怀疑他们四人,早已被圣灵教用邪法所控制,变成了安插在史莱克学院内部的、充满了危险与未知的“暗子”。
于是,在那场充满了争议与猜忌的海神阁会议之后,那四个本该是英雄般归来的天才们,非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嘉奖与安慰,反而被当成了“不稳定因素”,关入了那座冰冷的、不见天日的禁闭室。
这个决定,曾在内院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与他们四人交好的内院弟子,都曾为此,鸣不平,甚至一度要冲击海神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最终,还是他言少哲,亲自出面,以雷霆万钧之势,强行地,将这场足以动摇学院根基的巨大风波,压了下去。
可现在看来,他错了。
错得离谱。
那四个孩子,他们所说的,或许,都是真的。
他们,或许真的,亲眼见证了眼前这个如同神魔般的恐怖女人,与那两位同样是充满了传奇与禁忌色彩的、圣灵教的真正主宰之间的、惊天之战。
而他们史莱克学院,却因为自身的愚昧与偏见,将那份足以改变整个大陆格局的、最是宝贵,也最是及时的情报,当成了一个可笑的、充满了荒诞与离奇的疯话。
甚至,还将那四位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们带回了真相的“信使”,当成了敌人,囚禁了起来。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懊悔、羞愧、以及一丝强烈的、名为“自我怀疑”的复杂情绪,如同毒藤瞬间便缠绕住了言少哲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窒息与刺痛。
他那张本是充满了愤怒与威严的老脸,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微微地,泛起了一丝病态的苍白。
“没话说了吗?”
于红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那双赤红色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充满了不耐烦的杀意。
“既然如此,那便少废话!立刻,马上,将穆恩那个老东西,给我叫出来!让他,亲自来与我对峙!否则……”
她的声音顿了顿,那双燃烧着滔天恨意的赤红色眼眸之中,所有的嘲弄与戏谑,都在这一瞬间,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也更加冰冷的、属于律者的最后通牒。
言少哲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虽然是九十七级的强攻系封号斗罗,但他也同样清楚地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在眼前这个能够轻易地与两位极限斗罗正面抗衡的、如同怪物般的女人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将那份足以将他淹没的屈辱与不甘,都深埋心底。
良久之后,他才再次睁开眼,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威严的眼眸之中,所有的愤怒与挣扎,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纯粹的、属于失败者的麻木与认命。
他缓缓地,朝着下方的城市落了去。
片刻之后,一道充满了苍老与疲惫气息的、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倒的瘦削身影,在那座象征着史莱克学院最高荣耀的海神阁的门口,缓缓地,浮现。
他身着一身朴素的白色长袍,一头同样是雪白的长发,被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地绾起。他那张布满了岁月沟壑的脸庞之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有那双早已浑浊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的老眼之中,还残留着一丝看透了世事沧桑的、最后的平静。
穆恩。
这位活了数百年、早已将生死看淡的极限斗罗,这位守护了史莱克学院近两百年的、不败的神话。
终于,还是在这充满了末日与审判气息的黄昏,被迫地,踏上了他人生之中,最后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