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军！
赵桓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名字，他当然不陌生。
此军前身为辽国招募的汉人、渤海人组成的“怨军”，后由郭药师统领，改称“常胜军”。
宣和四年，郭药师率部降宋，备受太上皇宠信，兵力扩充，待遇优渥，然而，也正是这支军队，在金军南下时，于白河之战中一败涂地，旋即便在郭药师的带领下降金，反戈一击，成了金军南侵最得力的向导与爪牙！
可以说，金军之所以会一路打到汴梁城下，郭药师居功至伟！
这支军队熟悉宋军的战法，更熟悉河北、京畿一带的地理，他们的背叛，对宋军的士气和北方的防线，都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此刻，他们出现在这里，无疑是金军手中的一把最锋利的尖刀！
何灌看着那些与昔日袍泽血腥搏杀的常胜军，看着他们身上那些尚未完全更换的大宋制式盔甲，甚至听到有些人用流利的汉语在战场上呼喝叫骂，企图动摇宋军军心，气得浑身发抖，虎目欲裂。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赵桓轰然跪倒在地，那坚硬的甲叶与城砖碰撞，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声响。
他声音悲愤至极，嘶哑的喉咙里挤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
“陛下！叛军郭药师部就在眼前！此等逆贼，食我宋禄，却为虎作伥，残害袍泽，其罪当诛！末将恳请陛下，允末将率部出战，手刃此贼，以慰河北屈死之忠魂！”
赵桓的目光也早已锁定在那片战场。
他的眼神冰冷如铁，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与杀机在胸中升腾，但他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的大脑在以一种超越常人的速度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战局。
“常胜军？多少人马？”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何灌嘶哑着声音回答：“观其旗号，应是郭药师麾下最精锐的一都，约一千骑！与其同行的金军铁骑，亦不下千人！”
赵桓心中默默计算。
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号称六万人，但按照古代打仗的尿性，刨除辅兵、民夫和吹牛逼的成分，其核心可战之兵撑死了三万。
再根据最新的情报，完颜宗望攻取黎阳之后，受黄河运力限制，五日之内，只有三千名金军和郭药师的三千常胜军渡过了黄河，充当先锋。
也就是说，金军此刻在南岸的总兵力，不过六千！
而眼下这支仓促追击姚平仲的金兵加叛军，总数不过两千人。
而我们这边呢？
韩世忠已率两千“敢战军”铁骑与敌接战，姚平仲虽是残部，但麾下尚有近千名久经沙场的西军老兵，此刻劫后余生，士气可用。
以三千对两千，兵力占优，更何况韩世忠部是蓄势待发的生力军，而常胜军一路追击而来，早就是强弩之末。
如果连这都不敢打，那还喊个屁的血战到底！
电光火石之间，赵桓已然下定决心。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犹豫，变得如钢铁般冷硬而决绝，“命何灌，立刻从‘敢战军’中再点选两千步卒，打开南薰门，侧翼出击，目标——郭药师的常胜军！”
何灌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决死之志：“末将……遵旨！”
“传朕旨意！”赵桓再次高喝，这一次，他的目光投向了城楼两侧的角楼，“命神弓营登城协防！凡敌骑靠近我军步阵百步之内者，自由射击！不必吝惜箭矢，给朕狠狠地打！”
“遵旨！”李纲沉声应诺。
城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何灌手持一柄斩马大刀，翻身上马，亲自立于阵前。
他面对着那两千名刚刚整编完毕，眼中还带着迷茫与忐忑的步卒，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嘶哑的咆哮：
“弟兄们！城外，是屠戮我手足，背叛我大宋的逆贼！城头，是与我等共存亡的官家！今日，老夫这条命就撂在这里！愿随老夫出城杀贼，博一个封妻荫子者，举起你们的刀！”
“杀！杀！杀！”两千步卒的怒吼，汇成一股冲天的洪流。
“出击！！”
随着何灌一声令下，城门大开，两千名敢战军步卒如同开闸的猛虎，结成紧密的攻击阵型，在无数盾牌的掩护下，向着侧翼的战场发起了决死冲锋！
战场之上，韩世忠状若疯魔，他麾下的骑兵与敌人死死地缠斗在一起。
而战场侧翼，另一场更为惨烈的搏杀也已展开。
“杀叛贼！！”
何灌一马当先，手中沉重的斩马刀带起一阵凄厉的风声，迎面劈向一名常胜军的骑兵。
那名骑兵见来将年迈，本想轻取功劳，却不料何灌刀势之沉猛远超想象。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马刀竟被从中直接斩断！紧接着，那森寒的刀锋余势不减，从他的肩头斜劈而下，瞬间将他连人带甲劈成了两半！
“噗——”
鲜血与内脏喷涌而出，染红了何灌的战甲，也彻底点燃了他身后步卒的凶性。
“列阵！举盾！长枪如林！”
宋军步卒训练有素，在军官的嘶吼下，迅速组成一个个坚固的盾墙方阵。前排的士兵将巨大的步人盾死死地顶在地上，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屏障；后排的士兵则将长达丈余的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斜斜刺出，形成一片闪烁着寒光的死亡丛林。
“稳住！稳住！放近了再刺！”
常胜军的骑兵试图冲垮这道防线，他们策马冲击，用马刀劈砍着盾牌，发出一阵阵“铛铛”的巨响。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从盾墙缝隙中猛然刺出的无数枪尖。
“噗！噗！噗！”
长枪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名常胜军骑兵连人带马被数杆长枪同时贯穿，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还保持着冲锋的姿态，却已僵在原地，鲜血顺着枪杆汩汩流下。
城楼之上，神臂弓营的指挥使一声令下。
“放箭！”
“咻咻咻——”
数以千计的箭矢如同乌云盖顶，发出尖锐的呼啸声，越过己方步阵的头顶，精准地覆盖了试图绕后或重整阵型的敌军骑兵。
凄厉的惨叫声中，不断有敌骑如下饺子般应声落马。
三面夹击！
韩世忠的正面强攻，姚平仲残部的侧翼骚扰，再加上何灌步兵方阵的致命一击，让这支原本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金军前锋彻底陷入了被动。
郭药师在后阵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印象中的宋军早已不堪一击，至于京城所谓的禁军更是一群连箭都射不穿敌人皮甲的酒囊饭袋。
可眼前的宋军，和他印象中只会望风而逃的懦夫完全不同！
他们眼神赤红，悍不畏死，仿佛不是在作战，而是在用生命换取军功！
而城楼上那面迎风招展的“赵”字帅旗，则清楚地说明了一件事：大宋天子亲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