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山的灵气如甘醇的美酒,顺着呼吸沁入心脾。八子沿着云雾缭绕的石阶向上攀登,两侧的古松倒挂崖壁,松针上凝结的露珠坠落,在半空便化作七彩的霞光。通玄子的渔鼓突然发出沉闷的共鸣,他低头看向鼓面,纹路里映出前方云海中翻涌的微光,带着几分敬畏。
“快到了。”净明子的玉板发出柔和的清鸣,他望着石阶尽头那座若隐若现的神庙,梁柱上缠绕的不是寻常藤蔓,而是闪烁着符文的紫芝,“神庙的灵光与天地相通,是上古神祇的居所。”
石阶尽头的平台上,神庙的轮廓渐渐清晰。它没有想象中的宏伟,而是座朴素的石屋,屋顶覆盖着青苔,门楣上悬挂着块褪色的木匾,上书“归真殿”三个古篆,笔迹苍劲如老树盘根。奇怪的是,明明没有风,殿门却在缓缓开合,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邀请他们入内。
凝阳子拄着拐杖第一个踏上平台,残腿踩在青石板上,竟发出钟鸣般的回响。他望着殿门内的黑暗,突然笑道:“原来是老朋友在迎客。”话音未落,殿内飞出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在他周围盘旋成圈,亲昵地蹭着他的铁拐。
八子走进神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没有神像,没有供桌,只有中央的石台上悬浮着团混沌之气,与他们消灭的邪祟不同,这团气息清明温润,仿佛蕴含着宇宙初开时的奥秘。当最后一人踏入殿门,混沌之气突然散开,化作位身着布衣的老者,面容模糊却让人觉得无比亲切。
“终于来了。”老者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却又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你们消灭了混沌残念,补全了天地法则,功德圆满。”他抬手一挥,石墙上突然浮现出八子一路走来的画面——渡苦海、破迷障、战邪神,每一帧都带着淡淡的金光,“现在,可愿随我入天庭,位列仙班?”
石墙上的画面突然定格在八子的法器上:纯阳剑的锋芒、芭蕉扇的火焰、莲花的清辉、花篮的生机、铁拐的厚重、渔鼓的韵律、紫金箫的灵音、玉板的清越,八种光芒交织成道彩虹,映亮了整个神庙。
纯阳子握紧纯阳剑,剑身上的云纹剧烈跳动,这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时刻。可他看着石墙上自己屠戮心魔的画面,突然想起洛阳城瘟疫中那些死去的百姓,剑峰的锐气渐渐收敛:“位列仙班之后,还能再回人间吗?”
老者笑道:“天庭有天规,仙凡殊途,入了仙班,便不能再干预人间事。”
正阳子的芭蕉扇突然合上,他望着石墙上自己年轻时弃官修道的画面,想起终南山下那些等着他送药的樵夫:“若不能护佑苍生,修这仙位何用?”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在殿内久久回荡。
灵姑子走到石墙前,指尖轻轻触碰画面中那个抱着孩子哭泣的妇人。石墙泛起涟漪,妇人的面容渐渐变得清晰,正是清溪村那个因她犹豫而死去的母亲。“我还有未完成的承诺。”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莲花在掌心绽放出愧疚的粉光,“当年没能救下她,如今想在人间多救些人。”
逍遥子蹲在地上,花篮里的狗尾巴草正对着混沌之气摇晃。他突然指着石墙上楚州城的画面:“那里的戏班新排了《八子记》,我还没听完呢。”他认真地补充道,“而且我的花草离不开人间的水土。”
凝阳子抚摸着铁拐上的龙纹,想起长安城里那个与他一样瘸腿的乞丐,每次路过都会分他半个窝头。“天上的琼浆玉露,哪有市井的粗茶淡饭暖心?”他的铁头在石地上轻轻一点,发出满足的闷响,“我这残腿,还是适合走人间的路。”
清玄子取下腰间的紫金箫,箫身映出石墙上蓝关古道的积雪。他想起叔祖被贬时的苍老背影,箫孔间流淌出半阙《思归引》:“我还欠叔祖一曲未终的箫声,人间的风雪里,才有最真的旋律。”
通玄子敲响渔鼓,鼓点随着石墙上昆仑山的画面起伏。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要他“做个实在的人”:“渔鼓的调子得跟着人间的悲欢走,天庭太静,唱不出劝世的歌。”
净明子的玉板突然发出震耳的鸣响,石墙上的画面全部消散,露出后面的星空。“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他望着老者,眼中闪烁着通透的光芒,“若为仙班所困,反而离道远了。”
老者的身影在笑声中渐渐变得透明:“果然没看错你们。”他抬手一挥,八子的法器突然腾空而起,在神庙中央组成个八卦阵,“既愿归尘,便赐你们‘驻世仙格’——不入天庭,不脱凡尘,以道心护人间。”
八种法器同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融入八子体内。纯阳子的纯阳剑多了份悲悯,正阳子的芭蕉扇添了份温和,灵姑子的莲花凝了份坚韧,逍遥子的花篮增了份包容,凝阳子的铁拐沉了份厚重,清玄子的紫金箫添了份灵动,通玄子的渔鼓多了份警醒,净明子的玉板凝了份通透。
“去吧。”老者化作的混沌之气重新凝聚在石台上,“记住,道不在天庭,而在市井炊烟里,在众生疾苦中。”
八子走出神庙时,补天山正在渐渐隐去,石阶化作云雾消散,只留下他们站在片熟悉的麦田里。麦浪翻滚,带着泥土的清香,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狗吠声隐约传来。
“就此别过吧。”凝阳子拄着拐杖,望着不同方向的路牌,“三年后的今日,楚州城的醉仙楼,咱们再聚。”
纯阳子拱手作别,纯阳剑化作道流光飞入他的袖中:“我去洛阳城,那里刚遭了蝗灾。”他转身的刹那,道袍化作寻常书生的青衫,唯有腰间的剑穗还留着淡淡的金光。
正阳子扇着芭蕉扇走向终南山的方向,扇风里带着谷物的香气:“山里的药田该收了,正好送些给灾民。”他的身影很快融入山林,远远望去,像个普通的采药老人。
灵姑子提着竹篮走向清溪村,莲花在篮中化作株普通的薄荷:“该去看看村里的孩子们,教他们辨识草药。”她的脚步轻快,青布裙扫过麦田,留下串淡淡的花香。
逍遥子蹦蹦跳跳地往楚州城跑,花篮里的花草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人间:“先听戏,再给花草找些新伙伴。”他的破布衫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却没人知道这疯癫的道人怀里藏着片春天。
凝阳子拄着拐杖走向长安城,葫芦里的丹药化作寻常的糙米:“城西的乞丐们该饿了。”他的残腿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声响里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清玄子握着紫金箫走向蓝关古道,箫身已化作普通的竹笛:“叔祖的诗该谱成新曲了,或许能让赶路的人心里暖些。”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风中隐约传来清越的调子。
通玄子背着渔鼓走向渡口,鼓面蒙着朴素的羊皮:“得赶在潮汛前,提醒渔民们注意安全。”他的《醒世谣》混着涛声,在海岸线上久久回荡。
净明子握着玉板走向开封府,官袍化作朴素的布衣:“听说新上任的知府贪赃枉法,得去敲敲警钟。”他的脚步沉稳,玉板藏在袖中,却在无形中涤荡着世间的浊气。
三年后的楚州城,醉仙楼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正讲着“八仙过海”的故事,唾沫横飞地描述着凝阳子的神通、纯阳子的侠义。角落里的酒桌旁,八个寻常打扮的男女相视一笑,没人认出他们就是故事里的主角。
逍遥子抢过凝阳子的酒葫芦,指着窗外:“你们看,街上的孩子们都在学我们的法器呢。”果然,几个顽童举着木剑、蒲扇、莲花灯,还有个孩子拿着根竹笛比划,嘴里喊着“纯阳剑”“紫金箫”。
凝阳子望着楼下摆摊的瘸腿乞丐,正把刚讨来的馒头分给流浪儿,突然笑道:“道号藏在市井里,才是最好的修行。”他的铁拐在桌下轻轻点了点,乞丐的破碗里突然多了枚银元,却没人看到钱是从哪里来的。
窗外的阳光洒在八子身上,与说书先生的声音、孩子们的笑声、市井的喧闹交织在一起。他们的道号不再是神仙的称谓,而是化作了守护人间的力量——纯阳剑的锋芒护佑正义,芭蕉扇的温煦驱散寒凉,莲花的清辉涤荡污浊,花篮的生机滋养希望,铁拐的厚重承载苦难,紫金箫的灵音抚慰人心,渔鼓的韵律警醒世人,玉板的清越守护本心。
归尘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当八子的身影消失在楚州城的人流中,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在洛阳城的药铺里,在终南山的茅屋里,在清溪村的田埂上,在蓝关古道的风雪中。他们的道号藏于市井,化作了人间烟火里最温暖的底色,提醒着每个普通人:道不远人,就在柴米油盐中,在善恶取舍间,在每个守护他人的瞬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