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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锈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冰冷的金属梯级在手下剧烈震颤,那是下方激烈交火传来的共鸣。子弹啾啾地擦过身侧,打在附近的钢架上,迸溅出刺眼的火星和尖锐的嘶鸣。碎落的混凝土块和铁屑像冰雹一样砸落。

林溪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的世界缩小成眼前不断向上延伸的、锈迹斑斑的爬梯,和上方那片吞噬光线的、布满蛛网般线缆和阴影的穹顶黑暗。

攀爬。机械地、疯狂地向上攀爬。

肺部像要炸开,吸入的空气带着浓重的硝烟和尘埃味道,冰冷地割着喉咙。手臂肌肉灼痛发抖,却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量。

她要上去。

必须上去。

苏澈倒在血泊里的画面,父亲临死前惊恐的眼神,陈望癫狂的嘶吼,还有那个女人——她的姨妈——冰冷怨毒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一股燃烧的、冰冷的推力,催逼着她向上,再向上!

下方老张声嘶力竭的呼喊和爆豆般的枪声迅速变得遥远、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终于!

她的手摸到了爬梯的顶端!触碰到了一片平坦的、同样冰冷的金属平台!

她猛地用力,翻身而上!

身体重重摔在冰冷的金属网格板上,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她剧烈地咳嗽着,眼前阵阵发黑,却立刻挣扎着抬起头,警惕地扫视四周。

这里是一个环绕着下方巨大控制室穹顶建造的、狭窄的环形检修平台。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应急灯微弱的光线透上来,勉强勾勒出纵横交错的钢架、粗大的通风管道和缠绕如蟒蛇般的废弃线缆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灰尘和机油味。

死寂。

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下方那场激烈的枪战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林溪压低身体,靠着冰冷的钢架,缓缓移动。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每一寸阴影,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

平台很窄,绕一圈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处被巨大通风管道和一堆废弃仪器箱遮挡形成的死角前。

那里,隐约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电子设备特有的幽蓝光芒。

还有……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声。

林溪的心脏猛地缩紧。她慢慢拔出了配枪——一把紧凑型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灼热的手掌稍稍安定。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侧身,枪口指向那片阴影!

光线太暗,只能勉强看到一个背对着她、坐在一张简易折叠椅上的轮廓。轮廓前方,是几个闪烁着不同光芒的显示器屏幕,屏幕上分割着下方控制室各个角度的监控画面!

屏幕的光线勾勒出那个轮廓的侧面——一丝不苟挽起的发髻,挺直却透着僵硬的背脊。

似乎对林溪的到来毫无察觉,依旧专注地看着屏幕,甚至……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屏幕上一个定格的画面。

那画面是……很多年前的一张老旧全家福。照片上的父母还年轻,中间站着两个穿着同样裙子、笑容灿烂的小女孩。一个是林溪记忆中母亲温柔的模样,另一个……眉眼更锐利,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她的姨妈。林薇。

林溪的枪口稳稳地指着那个背影,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颤抖。仇恨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悲怆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结束了。”林溪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林薇。”

那个背影的动作顿住了。

然后,极其缓慢地,那把折叠椅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她转了过来。

屏幕的幽光映亮了她的脸。没有了墨镜的遮挡,那张与林溪母亲相似却更加刻薄冰冷的脸,清晰地暴露出来。岁月在上面留下了痕迹,却磨不平那双眼睛里偏执的疯狂和此刻……一种奇异的、近乎平静的灰败。

她看着林溪,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恐惧,反而露出一个极淡极淡的、扭曲的笑容。

“还是让你找上来了。”林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有着金属般的冷硬,“比我预计的……快了一点。”

她的目光扫过林溪脸上的血污和狼狈,嘴角的弧度带上一丝讥诮:“这副样子……可真不像我们林家的女儿。”

“我不是你的女儿。”林溪的声音冰冷,枪口没有丝毫晃动,“你也不配提林家。”

林薇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怨毒,但那怨毒很快又被一种巨大的、扭曲的悲哀淹没。

“我不配?”她轻声重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低哑而破碎,“是啊……我不配……谁配呢?那个抢走我一切、装得温柔善良的妹妹?还是那个有眼无珠、选择了她的林国栋?”

她猛地伸出手,指向屏幕上的全家福,指甲几乎要戳进屏幕里!

“明明我才是长女!明明我比她更优秀!明明爸爸最初属意的是我接手厂里的关系!就因为她会装!就因为她看起来更‘听话’!所有的一切!父母的偏爱!厂里的资源!甚至后来……连我看上的男人……”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充满了积压多年的不甘和嫉恨,“她都轻而易举地抢走了!凭什么?!”

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原来一切的源头,竟是如此可笑又可怕的、源自亲姐妹之间的嫉妒和不公?

“所以你就杀了她?”林溪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杀了你的亲妹妹?就因为这些?!”

“不然呢?!”林薇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难道要我看着她幸福美满?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我呢?!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将积压了一生的怨毒都倾吐出来。

“那天下午……我只是想去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一些‘东西’……她居然反抗……还骂我疯了……”林薇的眼神变得恍惚起来,陷入那段血腥的回忆,“那就一起疯好了……推她一下……谁知道那么巧……哈哈……真是巧啊……”

她的笑声变得诡异而毛骨悚然。

“然后呢?”林溪逼问,枪口向前逼近一步,“嫁祸给我父亲?操控苏澈?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

“那是他们欠我的!”林薇尖声道,随即又诡异地平静下来,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至于苏澈……他是一把好刀。一把用仇恨淬炼出来的、最好用的刀。看着他折磨林国栋,看着他在我指引下报复所有可能知情的人……真是件艺术品……”

她甚至陶醉般地眯起了眼睛,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只可惜……”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林溪身上,变得冰冷而失望,“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你……和他……都太让我失望了。”

“我们不是你的玩具!”林溪嘶声喝道,巨大的恶心和愤怒让她几乎控制不住扣下扳机的冲动!

“不是吗?”林薇歪着头,用一种天真又残忍的语气反问,“那现在……你用枪指着我……是想做什么呢?杀了我?为你父母报仇?为苏澈报仇?”

她缓缓地站起身,丝毫不在意那指着她的枪口,甚至向前走了一小步。

“来啊。”她微笑着,张开手臂,像一个等待拥抱的母亲,眼神里却充满了挑衅和嘲弄,“开枪啊。我的好外甥女。让我看看……你身体里流的,到底是我们林家的血……还是你父亲那懦夫的血?”

林溪的手指死死扣在扳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全身的血液都在咆哮,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喊着复仇。

开枪。杀了她。为所有人报仇。

这个念头如同恶魔的低语,疯狂地诱惑着她。

只要手指轻轻一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下方控制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紧接着是更加混乱的枪声和呼喊声!似乎是出口终于被爆破开了!

巨大的震动让整个检修平台都为之摇晃!

林薇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晃得一个踉跄!

几乎是本能——

林溪的枪口猛地向下一压!

砰!

枪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爆响!震得人耳膜嗡鸣!

子弹没有射向林薇,而是打在了她脚前的金属网格板上,迸溅出一溜火花!

林薇僵住了,低头看着脚前那个还在冒烟的弹孔,脸上那抹挑衅的、疯狂的笑容一点点凝固,然后慢慢消失。

她抬起头,看着林溪,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某种……难以置信的、近乎茫然的神色。

林溪剧烈地喘息着,举枪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燃烧过后的废墟。

“我不杀你。”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你的游戏,你的规则,你扭曲的嫉妒和仇恨……”

“到此为止了。”

“你会活着。清醒地活着。看着你精心策划的一切变成废墟,看着你众叛亲离,看着你在监狱里……用余下的每一天,去忏悔你犯下的罪孽。”

“这才是对你……”林溪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布,“……最残忍的惩罚。”

林薇呆呆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她试图塑造成继承人、却最终彻底脱离掌控的外甥女。那张冰冷的、写满决绝的脸,似乎与记忆中妹妹那张温柔的脸慢慢重叠,又截然分开。

她忽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那张折叠椅上。

肩膀垮塌下去。

脸上所有的疯狂、怨毒、倨傲,都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彻骨的、死灰般的茫然和……空洞。

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不是输给了武力,不是输给了计谋。

是输给了她从未真正理解、也从未拥有过的……另一种东西。

下方,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正沿着爬梯迅速接近。老张带着人冲上来了。

林溪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蜷缩在椅子里的女人,缓缓地垂下了举枪的手臂。

晨曦。

微弱惨白的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废弃工业区上空的厚重铅云,如同吝啬的施舍般,洒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林溪独自一人,站在一座锈蚀的高高铁架下,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身后,是忙碌的善后现场。警灯无声旋转,医护人员用担架抬出覆盖着白布的遗体,技术员小心翼翼地收集着证据。王婆婆和苏澈的尸体被先后抬出,送上不同的车辆。

最后,两个女警一左一右,押着戴着手铐、神情彻底麻木空洞的林薇,从那个巨大的入口走了出来。

林薇经过林溪身边时,脚步没有任何停顿,眼神也没有任何偏移,仿佛已经成了一具空壳,被塞进了警车后座。

车门沉重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老张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到林溪身边,沉默地陪她站了一会儿。

“都结束了。”老张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

林溪没有回头,依旧看着远方那片逐渐亮起的天空。

结束了吗?

父亲的冤屈得以昭雪,真凶落网,持续十年的噩梦似乎走到了终点。

可为什么……心里那片冰冷的废墟,却没有感受到丝毫暖意?

苏澈最后看她的那一眼。陈望癫狂的画笔。父亲未尽的遗言。还有姨妈那彻底灰败空洞的眼神……

所有的爱与恨,疯狂与算计,最终都化为了这场惨烈的、没有真正赢家的废墟。

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可能从未真正认识过的母亲,失去了原本可能拥有的正常人生。

得到的,只是一身伤痕,和一段永远无法磨灭的、血腥的记忆。

阳光终于刺破了云层,一道道金光照亮大地,却照不进她心底那片永恒的冻土。

她微微仰起头,闭上眼,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虚假的温度。

风吹过旷野,扬起她的发丝和衣角,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像是一首无声的、永恒的安魂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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