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故让伊东来一时之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好好的,突然反应这么大?
但他也只能赔笑道:
“是,下官这就带先生去。”
而座中众人也是面面相觑,谁也不知为何林昭庆会突然大发雷霆。
但此刻林昭庆已跟着伊东来离开楼宇,众人见状也只好起身跟随,亦步亦趋地走在二人身后。
走在最前方的林昭庆此刻心急如焚,太巧了。
巧到有些离奇。
刚好是北境.
刚好是小公子的折扇。
刚好有裂缝。
这一切联系起来,渐渐组合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忐忑在心中蔓延,他的脚步逐渐加快三分。
是不是,到时候一问扇子的来历便知。
若真是邪教徒还好,但倘若不是...
他视线在身后跟随的一众官员身上冷冷扫过。
不知届时这伊洛郡能不能承受得起殿下的滔天怒火!
脚步越来越来,俄顷便已来到了黑牢的门前。
而守在门口的戴麒见远处一人被簇拥而来,哪还能不清楚对方是什么身份,精神顿时一振,身形如标枪般站得笔直。
“先生,此人便是启梁知县戴麒,也在云州武威卫担任百户一职。”伊东来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林昭庆没有搭话,只是冷冷“嗯”了一声,而后开口道:
“带路。”
戴麒闻言朝林昭庆深行一礼,接着连忙照做,带着众人前往黑牢地下。
云州黑牢十二层,上六层皆为多人囚室,关押着下品武者。
而这些久不见天日的囚犯们见有官员来访,各个哭爹喊娘,伸出手想要引起官员们的注意。
“大人,我是冤枉的啊!”
“大人,我没有罪!”
“......”
告饶声声声响起,但是林昭庆一行人对此置若罔闻。
若是喊两句就能出去,那还要这黑牢有何用?
而随着层级的下降,所听见的呼喊声也越来越小。
大部分囚犯都只是关押在上层,除了大奸大恶之人,很少有人会被关在五层以下。
在带路的途中,戴麒还不忘向林昭庆控诉王煜阳的“罪行”:
“此人极为奸诈狡猾,开始时竟还冒充边军中人妄图蒙混过关,若不是在其储物戒中发现了证据,说不定还真被他骗过。”
林昭庆面色铁青,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此刻他心里也没底。
毕竟邪教的物品是实打实的在储物戒中被发现,而且地点上也刚好对得上。
难不成王公子误身于邪教?
摇了摇头,林昭庆连忙告诉自己不可能。
白沙城之劫,还是王公子将小公子从邪教徒手中救走,怎么可能是邪教的人呢?
但...若这件事也是邪教的计划呢?
一个无名小卒,能从柳轻言手中逃生,这未免有些可疑。
共事十几载,柳轻言的实力,他是知道的。
当日柳轻言并没有受任何伤,以他的实力,不可能让一个一品从自己手中逃脱。
林昭庆越想越紧张,额上隐隐约约竟渗出一层冷汗。
若真是这样,那此人必是极大的祸害!
按道理来说,燕王应该已经调查过此人的背景。
但...潜伏已久的柳轻言都未被发现,多一个王煜阳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林昭庆只感觉自己此刻心思紊乱,他只是一介武夫,这些东西他实在是想不通。
正思索间,前方带路的戴麒却是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恭敬地看着他:
“大人,到了。”
林昭庆这才惊觉自己已到了第八层监牢。
朝着戴麒微微颔首致意,林昭庆迈步走入了通幽深甬道。
一众官员并没有尾随而入,而是就地留下在通道中等候。
燕王使者提审,地方官员不得干预。
众人相视一眼,皆是面露紧张之色,这个邪教徒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只希望他能提供些有用的情报吧。
沿着幽深的甬道前行片刻,林昭庆便来到了关押犯人的囚室旁。
此刻第八层空空荡荡,只关押了一人。
三两步来到牢房前站定,林昭庆冷冷看着囚室内血泊之中的人。
在白沙城,虽然王煜阳与小公子走得很近,但也只是一起吃了顿饭。
自己作为护卫并未对此人有多么上心,仅仅是确保他对朱运没有威胁而已。
也正因如此,他并不太记得清王煜阳的长相。
而铁栏内的王煜阳听见声音,顿时从睡梦中惊醒,心中骂道:“又来,我不是已经很配合了吗?”
想起那个老鼠人,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无名怒火。
自己该认的错也认了,还是给自己了上个几个刑具,仿佛是跟自己有仇。
但待他看清面前杵着的人,却是不由惊声道:
“是你?!”
他做梦都没想到能在这见到朱运的身边人。
“你还活着?”
倏地从地下站起,穿过琵琶骨的铁链拽的他肩膀生疼。
林昭庆此刻心中一凉。
坏了,真是他。
难不成他真是邪教?
而对面的王煜阳见他一直不开口,急的质问道:
“还愣着干嘛?自己人,放我出去啊!”
林昭庆并未第一时间答话,但在沉默片刻后,他还是缓缓开口道:
“邪教的令牌怎么会在你身上?”
闻言,王煜阳差点笑出声,看着眼林昭庆脸上胡子拉碴的下巴,他笑道:
“人是我杀的,令牌还能是从哪拿的?”
林昭庆闻言终于抬头,双眼电光逼人:
“那你储物戒中蛊虫又作何解释?”
王煜阳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便将一切此次遭遇如实说出。
从离开长城到来到启梁县,再到遇到邪教的人,接着负伤与徐逢大战一场。
离奇曲折的经历听得林昭庆面色一变再变,仿佛在听江湖说书人的故事。
待王煜阳终于将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看向林昭庆,心情有些沉重:
“启梁县遭此一劫与我有关不假,但我绝对不是邪教徒,更不是什么潜伏在朱运身旁的细作!”
而林昭庆则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王煜阳的供词听得言之凿凿,似乎确有其事。
但刚才听着戴麒啰嗦了一路,他还是有些不确定,于是试探性地开口道:
“但据看守你的人所说......”
“他就是想陷害我!”
王煜阳语气不善地打断了他口中的话。
待将戴麒的所作所为说出来后,林昭庆算是彻底信服了王煜阳。
将两边的消息一对比,明显是王煜阳这边更有说服力。
况且地方官员欺下瞒上,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黑牢更是以冤假错案与屈打成招出名,发生这样的事也并不奇怪。
只不过,这次他们选错了对象,也搞错了时机。
面露杀机地朝甬道另一端看了一眼,他微微朝王煜阳行了一礼:“林某在此谢过公子保小公子平安。”
接着一拳击出,碗口粗的铁栏在他手下宛如一块豆腐,三两下便被整块卸下。
走进囚室,他手如铁钳,将穿过王煜阳琵琶骨的铁链露在体外的部分一把夹断。
看了眼留在体内的铁链,他将一掌贴于王煜阳背部,浑厚气血缓缓流入。
霎时间,王煜阳只感觉体内气血翻涌,一阵神清气爽。
留在体内的铁链被挤出,全身的气血也迅速开始流动。
见铁链已被解除,林昭庆伸手在贴身口袋处摸索了一阵,拿出一副膏药,并亲自为王煜阳敷上。
膏药接触皮肤的一瞬间,竟然响起了“滋滋”声,仿佛在被烈火剧烈灼烧。
但并没有痛觉传来,王煜阳反而是感受到了一阵清凉。
五品宗师随身携带的药膏,自然不会是凡品。
又帮王煜阳运转了几次气血后,林昭庆这才停手。
王煜阳也终于有机会问出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你不是死了吗?怎么活下来了?”
虽然听着有些冒犯,但他确实是极为好奇。
当时见到朱运一个王子孤身一人在城内乱跑,他还以为朱运的护道者都已惨遭不测,没想到却是在这里又遇到了。
而林昭庆面色铁青,只是催动脚步向外走去,同时口中答道:
“此事不急,先将启梁县的事情解决了再说也不迟。”
二人并肩而行,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
与此同时,甬道的另一边。
一众官员心情紧张地看着漆黑的甬道,心中皆是忐忑不安。
特别是戴麒,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虽说陷害王煜阳这件事是他擅自行动,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平日里自己也没少干这事,伊东来也从未对此说过什么。
相当于是伊东来默认了这事。
仔细将每个细节都想了一遍,他认为自己已做得万无一失。
王煜阳邪教的身份算是坐实了,完全看不到有翻案的可能啊!
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种淡淡的不安,仿佛自己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胡思乱想间,甬道中隐隐约约有脚步传来。
等候众人皆是神情一凛,是生是死,就看此刻了。
一时之间,通道之内落针可闻,只能听见不断靠近的沉重脚步声。
不过很快人群之中一些耳灵的官员面上多多少少都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
远处的脚步声,分明有两道。
这是为何?
虽然心中疑惑,但众人仍是忍住了交头接耳的念头,只是默默等待着。
反正很快便会知道了,何必急这一刻。
不多时,甬道内便走出两道人影。
众人皆是躬身行礼,而后纷纷抬头,惊讶之色开始在每个人的脸上蔓延。
从甬道内走出的二人,正是邪教徒与林先生无疑。
但为何林先生却对邪教徒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虽然知道林先生将邪教徒一起带了出来,但没有一个人能想这位燕王府来的林先生却是对这个阶下囚如此尊敬。
看二人的样子,仿佛不是官员在提审犯人,而是卫道者在保护自家的天骄。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神情愈加疑惑。
而人群之中的戴麒看到这一幕直接怔在了原地,双眼之中满是不敢相信。
怎么会这样?
自己明明已经做得几乎天衣无缝了,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
的确,若是一般人被他如此陷害,估计真是无力回天。
可惜他想不到王煜阳与朱运的关系,更想不到一个守边关的一品居然认识燕王府的五品宗师。
场面一时间内有些沉寂。
看着几乎惊掉下巴的官员们,王煜阳心中得意,有关系就是好。
靠着朱运这张虎皮,他估计以后能少不少麻烦。
最后还是伊东来上前一步,疑惑问道:
“这...不知林先生为何将犯人带出?”
林昭庆并未说话,冰寒目光冷冷瞥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戴麒一眼。
接着一字一字,声音低沉而有力:
“若是让燕王知道了此事,你们都得死。”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伊东来甚至感觉双腿有些软。
怎么会这样?
只是审了会犯人,出来便是勃然大怒?
王煜阳究竟在里面对林昭庆说了什么?
见此情景,戴麒连忙从人群中钻出,满脸的局促不安:
“大人,这恶徒最是狡猾,大人不可为其所蒙蔽啊!”
王煜阳看他这幅样子,又想起了先前在囚室内对自己上刑时的嚣张嘴脸,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正好此刻对方低头,趁此机会,他当下冷不丁便是一拳朝着对方老鼠般的面门狠狠击出!
由于双方此刻距离较近,再加上众人都没有想到这茬,即使戴麒是三品修为,这一拳仍是顺利打到了他的脸上,发出一声闷响。
毫无防备之下,戴麒被打得退后两步,在众人的搀扶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的王煜阳。
缓过神来,他感觉鼻子有些温热。
伸手一摸,竟是在指尖看见一抹殷红。
自己......被一个一品偷袭了?
而且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燕王府来使眼皮子底下。
滔天怒火在他心中猛然升起,气血仿佛脱缰之马,在体内尽情奔腾。
“你找死!”
怒不可遏之下,他竟是直接挣脱开拉着他的几位同僚,魁梧的身躯如同利剑出鞘,眨眼间便来到了王煜阳近前。
但王煜阳却满脸的风轻云淡,甚至连双目都未曾眨一下。
他知道戴麒动不了自己。
果然,就当戴麒的拳头快要落到他头上时,身旁一道身影闪过,倏地挡在他的身前。
林昭庆冷冷看着满脸惊愕的戴麒,身上的气势开始逐渐攀升。
戴麒击出的这拳被林昭庆死死握在手中,骨骼发出“咔咔”的爆裂声。
“这...大人,这是为何?”
伊东来此刻已被现在的情况彻底搞懵了,帮那边都不是,只能站在原地期期艾艾地看着二人。
“你是这的老大?你手下的人对于陷害很在行嘛。”
王煜阳气定神闲地从林昭庆身后走出,瞥了眼正一脸痛苦的戴麒轻笑道。
太爽了!
揍人都不用自己动手,这就是朱运的日常吗?
也就是自己穿越的身份比较惨,要是让自己穿越到朱运这样的二代纨绔身上,估计走在路上连路过的狗都得挨两巴掌。
伊东来看着面前盛气凌人的王煜阳,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由于忙着搜罗物资准备宴会招待燕王府来使,他几乎是将审讯王煜阳的任务全权交给了戴麒去办。
这也有戴麒是启梁县知县的成分在,你的地盘出了事,你自己看着办。
这也导致他并不知道王煜阳是被冤枉的,而此刻看着面前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年轻人,他终于感觉到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
保险起见,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下伊洛郡守伊东来,敢问公子是......”
林昭庆冷哼一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我记得,殿下不久前曾召尔等前往燕京,你可知为何?”
伊东来点头:
“是为了白沙城之事,受邪教之灾,殿下四公子险些遭受不忍言之事,事后殿下雷霆震怒,急召我等亲赴燕京。”
看了对方一眼,林昭庆一字一字道:
“当日白沙城中,袭击四公子的人中可是有邪教大宗师!
你可知为何四公子得以幸免?”
伊东来皱眉道:
“这个...
市井传闻,据说是有一位边军将士恰好在城中.......
不过下官认为这只是无稽之谈,一个一品边卒,如何能从宗师手中逃脱!”
林昭庆闻言一笑:
“无稽之谈?”
说罢,一只手指指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王煜阳:
“你可知,公子得以幸存,全是此人之功!”
“这...”
一时之间,伊东来有些没懂林昭庆此言之意。
但很快,他便被一种巨大的震惊摄在原地。
而周围的官员们也是面面相觑,满脸的疑惑。
其中更是直接趋行出列一人,躬身一礼后质问道:
“林先生可在拿吾等寻开心?
一品武者别说宗师,能于三品手下走过三合便已算勇力过人,而三品之于宗师,其中差距如同天堑,带着一人的情况下如何能逃脱?”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阵附和。
有能耐带着四公子逃出生天的人,怎会只是个一品?
白沙城一劫都不知死了多少一品!
林昭庆看向这道有些书卷气的身影,认出了此人。
此人是云州著名的清流,一向严格秉公,在云州口碑载道。
这样的人,自然是不用担心被启梁县一案所牵连,说起话来也更为大胆。
朝对方看了一眼,林昭庆轻笑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接着拿出朱运赠送给王煜阳的折扇向众人展示了一番:
“此扇,乃是四公子贴身之物,公子日日夜夜拿在手中把玩。
被边卒救出后,为表谢意,公子将其赠与彼人。
而如今,这柄折扇却是在王公子储物戒中寻得。”
说罢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眼,笑吟吟道:
“这代表着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