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AI知己》的成功,让“净化者传媒”彻底在业内封神。
公司的门槛,几乎被踏破了。
无数的明星、经纪人、甚至是一些想靠“黑红”出位的网红,都捧着重金,希望能挂上许诺的“专家号”。
周岚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公司的A类(洗白)业务已经排到了明年,B类(审判)业务的预约名单,更是成了一份娱乐圈潜在的“高危罪犯”名录。
但作为这一切的缔造者,许诺,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反复看着一部电影。
一部非常小众的、黑白的、几乎没什么对白的文艺片。
那是他五年前,在电影学院的毕业作品,《沉默的山坡》。
电影讲述了一个西北农村的哑巴少年,用一整个夏天,试图教会一只羊说话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甚至有些沉闷。
但那运镜、那构图、那光影,都充满了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的艺术灵气。
这部作品,曾为他赢得了学院奖的最佳导演,也曾是他所有骄傲的源泉。
可现在,看着屏幕上那个充满理想主义的自己,许诺只觉得无比陌生。
他赢得了市场,赢得了名利,甚至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赢得了某种“尊重”。
但他好像……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丢了。
那个只想安安静静讲一个好故事的少年,去哪儿了?
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推掉了所有应酬,一个人,来到了位于城市角落的一家老旧的艺术影院。
这里,是《沉默的山坡》当年唯一一家愿意放映的影院,总共就放映了三场,观众加起来不到三十人。
影院很破旧,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他买了一张票,随便看了一场不知名的欧洲电影。
在黑暗中,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为自己,拍一部电影。
一部,真正的好电影。
不是为了净化谁,也不是为了审判谁。
就是为了,找回那个在“沉默的山坡”上,教羊说话的少年。
……
回到公司,许诺第一次,锁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他关掉手机,泡了一壶浓茶,在电脑上,敲下了新剧本的第一行字。
剧本的名字,叫《缝纫机上的舞者》。
这是一个现实主义题材的故事。主角,是一个在城中村里,靠踩缝纫机为生的中年男人。他沉默寡言,生活压抑,唯一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芭蕾舞演员。
他每天晚上,都会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光着脚,跟着破旧收音机里的音乐,笨拙地练习。
这是一个关于梦想与现实、挣扎与尊严的故事。
很严肃,很深刻,很……不许诺。
他写得很投入,但过程,却异常痛苦。
因为他脑海里那个该死的“烂片系统”,就没消停过。
当他写到“主角在月光下,踮起脚尖,做出一个标准的大跳”时。
【叮!检测到充满艺术感的桥段,烂片指数降低,不予奖励。】
【系统温馨提示:宿主可尝试将“大跳”修改为“平地摔”,预计可将剧情尴尬度提升20%,有望达成“C级烂俗桥段”成就。】
许诺:“……”
当他写到“主角的邻居,一个善良的女人,默默地为他缝补了破旧的舞鞋”时。
【叮!检测到充满人文关怀的人物关系,烂片指数严重降低,系统发出警告!】
【系统优化建议:可将“女人”修改为“微商传销女讲师”,将“缝补舞鞋”修改为“试图向主角推销能量鞋垫,并声称穿上就能成为世界舞王”。预计可达成“B级荒诞人物”成就。】
许诺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他一半的脑细胞,在努力地构建艺术。
另一半的脑细胞,则在系统的“循循善诱”下,不受控制地,冒出各种离谱的、沙雕的、堪称“神来之笔”的烂俗点子。
经过三天三夜的痛苦拉扯和自我斗争,他终于完成了一版,他自认为,在“艺术”和“烂俗”之间,找到了一个微妙平衡点的剧本初稿。
他怀着一丝忐忑,将剧本发给了自己的核心团队成员,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他以为,大家会看到他想要转型的决心。
结果,他等来的,是一场“好心办坏事”的集体雪崩。
……
第二天,剧本研讨会。
还是那间熟悉的会议室。
周岚第一个发言,她扶了扶金丝眼镜,表情严肃:“许导,这个剧本,我看了。立意很深刻,但……市场定位太模糊了。”
“底层小人物的挣扎?太沉重了!现在的观众,是来看乐子的,不是来上课的。”她提出修改意见,“我建议,把主角的身份,从‘踩缝纫机的工人’,改成‘一个破产的霸道总裁,为了体验生活,卧底到制衣厂’。这样,既有反差,又有话题度!”
顾千雪也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他爱上芭蕾舞的动机,可以再戏剧化一点。比如,他不是因为梦想,而是因为他暗恋的女主角喜欢芭蕾。为了追到女神,他才被迫去学。这种‘为爱痴狂’的设定,更符合我们公司‘净化者’的品牌调性。”
王大炮和刘波也凑了上来。
“许导,既然是跳舞,那特效必须跟上啊!我建议,主角每次跳舞的时候,脚下都得带电光,身上都得发金光!最好再来个翅膀!叫‘维多利亚的秘密之铁血纯爷们版’!”
“对对对!灯光也得魔幻!我这儿正好有一批新到的KTV镭射球灯,保证把他跳舞的出租屋,打造成蹦迪现场!”
最后,轮到林舟了。
他拿着剧本,表情无比真诚,看着许诺,眼中充满了信任和崇拜。
“许导,”他激动地说,“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您这次的深意了!”
“您是想通过一个极其严肃的、悲情的内核,去包裹一个极其荒诞的、搞笑的外壳!这种强烈的反差,将会是您在‘烂片美学’上的又一次伟大升华!”
“为了配合这种升华,我作为主演,已经想好了表演方式!”
“我将用最夸张的肢体,最做作的表情,去诠释主角的‘痛苦’。当他踩缝纫机时,我会演出一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帝王感。当他跳芭蕾时,我会演出一种‘四肢抽搐、羊癫疯发作’的破碎感!”
“我发誓,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将这个角色,塑造成影史上最‘烂’的舞者!”
他说完,还一脸期待地看着许诺,仿佛在等待老板的夸奖。
许诺,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一言不发。
他默默地拿过自己那份剧本初稿。
看着上面被团队成员用各种颜色的笔,标注得满满当当的、充满了“善意”的修改意见。
一个关于尊严与梦想的现实主义悲剧,被硬生生地,“优化”成了一个“破产霸总为了泡妞卧底工厂,穿着能量鞋垫在KTV灯光下跳抽搐芭蕾”的魔幻爱情喜剧。
许诺缓缓地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自己这些“得力干将”。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我们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的自豪感。
那一刻,许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和林舟同款的、那种“我是谁,我在哪儿,世界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受难般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不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
他才是那个,最需要被“净化”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