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戈达尔父女达成那份荒诞的“君子协定”后,许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换了一家酒店。
他从左岸那家充滿文藝氣息的精品酒店,搬到了游客聚集区一家连锁快捷酒店。
用他的话说,他需要“深入群众,体验生活”,以便更好地进入他那个“俗不可耐”的Mr. Wish的角色。
安娜·戈达尔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派助理送来了一份厚厚的、关于电影制片流程和法国劳工法的全英文文件,并通知他第二天上午九点,准时到制片公司,参加第一次全体制片会议。
许诺知道,这是“守门人”给他的第一个下马威。
他笑了笑,把文件随手扔在一旁,然后拨通了那个熟悉的视频电话。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三张熟悉的脸。
CEO周岚,首席受难官林舟,以及净化者公司的定海神针——艺术顾问顾千雪。
“老板!巴黎好玩吗?香榭丽舍大道的奢侈品是不是又上新款了?”周岚上来就开启了调侃模式。
“不好玩,水土不服。”许诺靠在快捷酒店那张梆硬的床上,言简意赅地下达指令,“周总,帮我办两件事。”
“第一,立刻给王大炮和刘波办加急签证,让他们带上自己最顺手的‘吃饭家伙’,三天之内,飞到巴黎来向我报道。”
“第二,在国内的网红圈和三线演员里,给我物色一个组合。一男一女,要求是:形象上,男的要足够‘精神小伙’,女的要足够‘美颜十级’;性格上,要极度渴望出名,敢于在镜头前做任何无底线的、搏出位的事情。告诉他们,这是一次与戈达尔大师合作的、能让他们一夜爆红国际的机会。当然,所有费用,我们全包。”
周岚愣了一下,但她没有多问,只是迅速地在笔记本上记了下来:“明白。网红界的‘卧龙凤雏’二人组是吧?保证完成任务。”
“你……”顾千雪看着屏幕里许诺那略带疲惫的脸,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要在戈达尔的电影里,导你自己演戏?还要带上王大炮他们?”
“嗯。”许诺点点头,“戈达尔先生负责把电影拍成‘艺术’。而我,负责让它在接地气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挂断电话,许诺睡了个好觉。
他知道,一场硬仗,明天即将开始。
……
第二天,巴黎,第七区。
安娜·戈达尔的制片公司,坐落在一栋奥斯曼风格的古典建筑里。
巨大的会议室内,坐着十几个法国电影工业的精英。他们中有经验丰富的执行制片,有眼光毒辣的选角导演,有严谨的预算总监。
他们每个人,看向走进来的许诺的眼神,都像是看着一个闯入神圣殿堂的异教徒。
安娜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
“许先生,”她开门见山,“今天,我们需要敲定你那条‘商业线’的具体拍摄方案,包括预算、设备、团队和拍摄周期。”
“没问题。”许诺走上前,将一个U盘插入投影设备。
屏幕上,出现了他连夜做好的PPT。
PPT的风格,和他本人一样,简单,粗暴,充满了冲击力。
【Mr. Wish在巴黎——“降维打击”拍摄计划】
“首先,是设备。”许诺按动遥控器,“我不需要阿莱或RED,我主力机位,是一台最新款的‘大疆手持云台相机’,以及两部华为手机。”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充满嘲弄的低语。
安娜的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
“我的摄影团队,两个人,会从中国飞过来。”许诺继续说道,仿佛没听到那些议论,“他们会以一种‘游客Vlog’的拍摄方式,全程跟拍我。”
“收音,我们也不需要专业的指向性麦克风。”他指着屏幕上一张话筒的照片,“我只需要这种,网红直播用的‘领夹麦’。我要求在成片里,能清晰地听到风声、地铁声、以及我吃东西时吧唧嘴的声音。这叫,生活的质感。”
“另外,我的演员……”他笑了笑,“除了我自己,还有两位即将从中国飞来的‘行为艺术家’。我们三个人的表演,将完全采用‘即兴发挥’的模式。没有固定的剧本,只有一个大致的情节走向。我希望捕捉到最真实、最不受控制的尴尬。”
“你管这叫‘拍摄计划’?”
安娜身后,一个留着大胡子的法国制片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语气充满了不屑,“许先生,恕我直言,你说的这些,在任何一个电影学院的学生作业里,都会被判为‘不及格’。这是对电影工业,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尊重?”许诺转过身,看着他,笑了。
“这位先生,请问你看过《破产霸总的芭蕾梦》吗?”
大胡子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我建议你去看一下。看完之后你就会明白,”许诺的语气,依旧轻松,但眼神却变得极具侵略性,“在我的世界里,‘不尊重’,恰好,是我最核心的‘专业’。”
“安娜小姐,”他不再理会大胡子,而是直视着安娜,“我的这条线,所有的拍摄,都会严格控制在戈达尔先生的拍摄间隙进行,绝不干扰A组的任何工作。”
“而且,我向你保证,我这条‘垃圾线’所产生的素材,最终和您父亲的‘艺术线’剪辑在一起时,其产生的化学反应,将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那种极致的冒犯感和撕裂感,会让所有自诩为‘精英’的影评人,气到发疯。而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流量。”
安娜沉默不语,她在权衡。
许诺的计划,每一个字,都在挑战她作为专业制片人的底线。
但这套歪理,又似乎暗合了他们当初合作的初衷——用商业去引爆艺术。
“预算,”她终于开口,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你这条线的总预算,不能超过一百万欧元,包括你和你团队的所有开销。”
对于一部电影来说,这个预算,少得可怜。
但安娜觉得,这足以让许诺知难而退。
没想到,许诺却笑了。
“一百万欧元?太多了。”他摇了摇手指,“安娜小姐,你太小看一个中国导演‘艰苦奋斗’的决心了。”
“我一分钱都不要。”
“我的团队,我的演员,所有的费用,由我自己的公司承担。”
“我不仅不花你们的钱,我还会作为‘联合出品方’,为这个项目,再注入一百万欧元的投资。”
“但是……”许诺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这条线的拍摄,从设备到人员,从内容到表演,你,以及你的团队,不得以‘不专业’为理由,进行任何形式的干预。”
“我要绝对的,创作自由。”
他把皮球,又一次,踢回给了安娜。
这是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阳谋。
对方自带干粮、自带资金、自带团队,来帮你完成一部注定赔钱的电影里,最赚钱的部分。
你所需要付出的,仅仅是,放弃你那点可怜的、在商业上毫无用处的“专业尊严”。
安娜·戈达尔看着眼前这个东方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导演谈判。
而是在跟一个来自东方的、精通三十六计的、狡猾的战略家,在进行一场信息完全不对等的战争。
而她,已经节节败退。
许久之后,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词。
“可以。”
会议室里,所有法国精英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们看着许诺,像在看一个刚刚征服了他们女王的,野蛮人。
许诺,则对着所有人,露出了一个和善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知道,说服,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在这片骄傲的土地上,用一场来自东方的、“降维打击”般的行为艺术,给这些眼高于顶的艺术家们,好好地,上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