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没有理会周岚邮件里的警告。
他用行动,给出了最直接的回复。
他加快了B组的拍摄进度。
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流水线作业的方式,在短短一周内,拍完了他自己那条“Mr. Wish在巴黎”的所有素材。
然后,他一头扎进了剪辑室,和同样被“召唤”到巴黎的、净化者公司的御用剪辑师一起,开始进行这部“怪胎”电影的最终缝合。
安娜·戈达尔试图进行的几次“艺术干预”,都被许诺用“我们签了合同”这句最朴素也最有用的话,给堵了回去。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父亲那如同沉静深海般的哲学影像,被许诺用一把生锈的电锯,切割得支离破碎,然后,再强行塞入各种色彩斑斓的、吵闹的、来自东方的“塑料垃圾”。
半个月后,一部长达120分钟的、名为《虚无与远方》的“官方商业版”成片,诞生了。
它还有一个副标题,叫“一个哲学家的自我修养和一个网红的自我毁灭”。
安娜在看完第一遍后,沉默地走出放映室,抽了半包烟。
戈达尔则在放映结束后,兴奋地拍着桌子,用法语大喊:“这才是电影!这才是对所有观众的‘恐怖袭击’!”
……
电影的首映,被定在了釜山国际电影节的闭幕式上,作为“亚洲电影基金”最高奖项的获奖作品,进行全球首映。
刘庆华的团队,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彻底坐不住了。
他们通过赞助商的身份,向釜山组委会施压,要求取消《虚无与远方》的展映资格,理由是“影片内容混乱,艺术性可疑,且主创人员涉及多起商业纠纷”。
釜山方面,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许诺的这部心血之作,将在临门一脚时被踢翻在地时。
一封来自巴黎的邮件,摆在了釜山电影节主席的办公桌上。
邮件的发件人,是让皮埃尔·戈达尔。
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附上了戈达尔本人,亲自签名的法律声明。
【如果釜山因为商业压力而放弃艺术的独立性,那么我将收回对釜山所有奖项的认可,并将在《电影手册》上,公开抵制。】
一句话,重如泰山。
釜山方面,立刻回绝了刘庆华团队所有的“不合理要求”。
一个过气的天王,和一个在世的电影图腾,该选谁,他们很清楚。
……
釜山,电影宫。
《虚无与远方》首映当晚,座无虚席。
来自世界各地的影评人、记者、电影买家,都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来审判这部传说中的“中法合拍精神病电影”。
灯光暗下。
电影开始。
起初,是戈达尔式的、沉静的、充满了呓语和长镜头的开篇。场内,已经有部分观众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突然,画面一转。
一声刺耳的“我-我-我-我是DJ Tony老师”的喊麦声,伴随着土嗨的音乐,毫无征兆地,轰炸了所有人的耳膜。
画面上,Tony哥和闪亮芭比,正在埃菲尔铁塔下,进行着一段极其拙劣的摇花手表演。
全场观众,集体愣住了。
接着,电影,就以这种“一分钟上帝,一分钟小丑”的精分节奏,疯狂地撕扯着所有人的神经。
观众的情绪,像坐过山车。
他们刚刚沉浸在关于“存在”的哲学思考中,下一秒,就被迫观看许诺因为吃不惯米其林三星,而躲在厕所里就着老干妈啃法棍的全过程。
他们刚刚为一段充满了诗意的空镜头而感动,下一秒,就被闪亮芭比那能磨平一切的十级美颜滤镜,晃得睁不开眼。
这是一场长达120分钟的、对所有观影习惯的、无情的冒犯和嘲弄。
电影结束时,全场一片死寂。
没有人鼓掌,也没有人喝倒彩。
所有人都像是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洗劫,坐在座位上,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大荧幕上,出现了最后一行字幕。
【谨以此片,献给所有在糖霜和玻璃渣之间,艰难选择的人们。】
掌声,才像迟到的潮水般,从后排开始,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那一晚,许诺的名字,传遍了整个电影节。
他没有接受任何采访,第二天就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因为周岚,给他发来了新的“挂号单”。
……
国内,一家名为“天籁娱乐”的经纪公司,正值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
公司旗下的头牌,也是唯一的王牌——顶流唱跳歌手,陆菲凡,出事了。
就在三天前,陆菲凡举办了他出道五周年的体育场级别个人演唱会。
两个半小时,唱跳不停,气息稳如老狗。
粉丝们在台下激动得哭天喊地,高喊“全能ACE”、“天生舞台王者”。
然而,就在安可环节,陆菲凡在与粉丝互动,跳下舞台时,他手上拿着的话筒,不小心和前排粉丝的话筒,撞在了一起。
然后,他自己的歌声,依旧清晰地,通过现场的音响,响彻了整个体育场。
而他手上的话筒,根本就没开。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演唱会假唱。
对于一个以“唱跳实力”为最大卖点的顶流歌手来说,这是毁灭性的打击。
当天晚上,#陆菲凡假唱#的词条,就爆了。
更要命的是,愤怒的粉丝和路人,开始深挖。他们发现,陆菲凡不仅是假唱,他过去几年发布的所有专辑,那些所谓“高难度”的海豚音和转音,都疑似由幕后枪手代唱,他只负责对口型。
“欺骗粉丝”、“业务造假”、“提线木偶式偶像”。
曾经的“舞台王者”,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乐坛骗子”。
赞助商连夜解约,后续的巡演全部取消,粉丝后援会大规模脱粉回踩。天籁娱乐的公司门口,被愤怒的粉丝们用油漆,泼满了“骗子”、“还钱”的字样。
公司老板,急得当场住了院。
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一个人。
净化者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许诺。
当许诺走出机场,看到前来接机的周岚时,他只问了一句。
“这个陆菲凡,罪名,坐实了吗?”
周岚点了点头,表情凝重:“坐实了。我找人核实过,他确实从出道开始,就有声替。他本人,五音不全,只会跳舞。”
“好。”许诺坐进车里,揉了揉因为倒时差而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告诉天籁娱乐的人,这个病,我们接了。”
“B类业务,‘审判’。”
周岚有些担心:“可是许导,假唱这种事,几乎是死罪,比季老的案子麻烦多了。而且网上现在群情激愤……”
“没关系。”许诺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嘴角,勾起了一抹熟悉的、冰冷的弧度。
他闭上眼,在自己的“病人”名录上,又添了一笔。
“既然,他只会跳舞,不会唱歌。”
“那我们就拍一部,从头到尾,只有跳舞,没有一句歌词的……”
“歌舞片。”